是随时都可以救回来的压抑,却又好像跗骨之疽一般使得平日里喜欢的都失去了兴味,原地踏步又心有不甘的只是无聊。
距离死之律者的讨伐已经过去了好几周。
凯文却好像还活在梦里。
他直到现在也不记得那天请爱莉希雅出去吃饭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没有喝酒,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意识,醒来以后是自己的房间。
千劫敲着房门给他送来几块蚀刻章,上头的表彰大会他缺席了,弄个借口搪塞并不难。
该死,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警戒度这么低的时候,算了,这种黑历史还是不要去深究才好。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望着上面的指纹和掌纹,很突兀的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桌上放着一个蓝紫色的金属瓶盖,它被打上了孔磨平了棱角,制成了一个还不错的吊坠,真有意思,谁会用汽水瓶盖当装饰品。
“爱莉希雅……”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走出卧室,看着公寓外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打下来,就这么把他的展览柜染上夺目的灿金。
于是,那个别致的汽水瓶盖被凯文放在了梅比乌斯的红冰储存舱旁边,和阿波尼亚送的十字星一起被安置在镭射灯下。
该出去走走了,说好了今天要陪痕去训练训练他那不成器的后辈,可不能迟到。
是叫“科斯魔”是吗?应该是这个名字。
凯文记得那孩子也算得上半个融合战士来着,肢体力量还算可以,除了内心偏向于软弱容易死脑筋以外没什么问题。
作为“可靠的前辈”,他不介意听痕的安排给这位小朋友一点属于这个时代的社会学教育。
……
爱莉希雅手上摩挲着一个被仔细磨平锋利边角的汽水瓶盖,它主体上是白色的,只是在边缘点缀着蓝色的花纹。
就当是纪念一场醒不来的梦吧,她向来多愁善感,习惯了在这种小事上自作多情。
镜子里的人美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妖精,绯红的眼睛却满溢着无从谈起的感情。
谁能想到呢,她现在这副样子居然也是借来的,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剽窃,连同她的名字一起。
演吧,谁能演的过你呐,我亲爱的自己,无耻又卑劣的伪物,司掌〈侵蚀〉的恶魔……
你还不满足吗?“爱莉希雅”小姐?
他是来杀你的,你早该明白,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做好对策,却也只不过是延迟了死期罢了。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力量仅仅能够让这位可怕的屠杀者停止行动12个系统时。
而在数据世界里,这是五万年。
数据复写,迭代,递归,然后迈向它们注定的消零。12个小时前,或者50k的纪年之前,自他踏足此处,她便目睹了自己的命运。
死。
不自量力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她只是想要活下去罢了,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这个世界也不会容忍她。
“律者,都应该去死。”
她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并不欢迎她的到来,甚至不惜付出一些代价也要抹除她。
明明,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想要拥有实体的躯壳。
想要看见真实的世界,想要品尝食物,想要呼吸清新的空气,想要看见数据库里写的星空和海洋,想要体验一下真正的生命的感觉。
这种愿望,驱使她读取了这位闯入者的记忆。
哪怕是再被发现后就会被立刻根除,哪怕是这些都建立在虚假的世界上,永远没有资格走出这片数据的荒原。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在他的记忆里看见他所爱的那些人,薇塔,梅,白珩…她看见他所经历的那些丰富多彩的生活,看着他从微末一步步走来,看着他过去曾经阅读过的文字和图片。
而挑选了这个样子用来临摹,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
逐渐模糊的面容带着悲伤的微笑,黑暗中传来微不可闻的叹息。
“最初选择变成这个样子,真的只是因为……”
“我觉得她很「漂亮」,就只是这样而已……”
相似的身份,相似的属性,同为律者,这也算得上一种迟来的致敬。
侵蚀之律者,她是那么羡慕他记忆中那个名为“爱莉希雅”的存在,那仿佛是注定为了世界所爱而诞生的美好之物。
同样的,“爱莉希雅”也是这个可悲的数据世界永远也不可能产生的瑰宝。
变成她的样子就好了吧,像她一样去活着,创造一个有“爱莉希雅”存在的世界,循环播放一个由“爱莉希雅”出演的剧本。
在这十二个小时里,她的名字是爱莉希雅,就像童话里穿上水晶鞋坐上南瓜车的灰姑娘啊,去扮演一个幸福的人。
“等他醒来,她会怎么样呢?”
一次次回档,一次次恰到好处的扮演,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回来的惟妙惟肖,五万年来她有的是时间用来排练这一场闹剧。
直到今天,属于侵蚀之律者的记忆已经太遥远,远到她有时候都想不起来了。
她甚至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想当然的自认为是爱莉希雅,做着爱莉希雅应该去做的事。
没有那么多刻意的体验了,她转而越来越随心所欲,看着那些熟悉的风景就那样自然晕开成属于“爱莉希雅”的人生。
设定里,爱莉希雅是要爱着每一个人的。
侵蚀她做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到。只能在蓝本的源头,那位闯入者身上找灵感。
〈凯文〉吗,他很像,但又绝对不是,无论是这个世界的凯文,还是故事里的凯文,都不是。
侵蚀有的时候也很好奇,他是不是也在做和自己一样的事情。
她看过他的道路,【模拟】,走着那些英雄的轨迹,向着成为英雄而逐渐努力,既耀眼又让人怀疑他是否会有失去自我的危险。
直到有一天,他睁开金绿色的眼睛,用手指点在她的额头,为她治疗她那剧本里应该重伤垂死,回归根源的身体。
她看见了他的心。
照着描红练字的人会成为书法家,可他们难不成会因为字体上的印记代入另一个人的一生吗?
他王凯文所行的,是于模仿之后的塑造,是在蓝本之后的自我雕琢,对于成为英雄的憧憬本身就指引他走上只属于他自己的道路。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
“原来如此。”
不知道从多少次模拟开始,她自主删节了剧本里“苏”,“梅”,“伊甸”的角色,在此基础上侵蚀之律者开始给予除了自己以外的数据角色以意识。
她赋予他们生命。
能看见命运,悲悯的阿波尼亚。
痛恨自己无力,渴望“家”的千劫。
想要平静而幸福的活下去的帕朵菲利斯。
懵懂而纯净的格蕾修。
找寻自我和安宁的科斯魔。
只想在末世保全家人的樱。
追求无限和真理的的梅比乌斯。
完全而矛盾的天才维尔薇。
她看着他们以那些英雄的方式去生活,去参与剧本,去拥有他们自己的心灵,然后和她这个冒牌货一样,一点点去贴合原本,一步步觉醒自我,然后去成为真正的英雄。
多好啊,这个世界无法孕育的高洁的灵魂,以这种方式诞生…她所倾注了无数感情的完美的作品,她所信赖的友人,她所爱的人类们。
来不及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所创造的属于往世的幻梦已经来不及了,他将要醒来。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名为爱莉希雅之人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也不再纠结于真实的生命。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历数长恒,她所爱的,她所曾经无比追求的,已经得到了,此刻,已是放手的好时机。
她最后为自己补全的拼图,是去爱人类的理由,漫长的五万年令她这个悲哀的不识所爱的囚徒也萌生了一抹无垢的真意。
如今的她,爱着这里的一切。
深爱世界之人,难道不正应该用自己的离开给予她所爱的所有以真正的自由吗?
既是律者,又是人类,深爱着“爱莉希雅”的模仿者,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
纯白色,点缀着蓝色花纹的汽水瓶盖,和他一样呢,和他…一样呢。
镜子里,褪色的妖精浅浅的笑着,如不会凋谢的水晶花那样,满怀着无瑕的愿望。
她并不渴望他的爱,他不需要爱她,她只是他漫长旅程上一个不应该被铭记的歧路。
侵蚀之律者,学不会人之律者的生命,也不需要学会她的生命,只要按时退场就可以了。
“我亲爱的你啊……”
“就让我为你解开这可悲的幻觉。”
“让我,用最后属于〈律者〉的落幕,为你指引通往真实的归途吧……”
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你而存在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