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让铃木百合和她下棋,一如三十六天之前。
每周四次,一三五七,六点钟,几乎成了惯例。
对于围棋,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执念,甚至连比赛都没看过几场。
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下到最后都无路可走的感觉,令他格外在意。仿佛下的并不是棋,而是路。
铃木百合明面上不敢表露什么,可在她自以为他看不见的地方,捧着连,总是在悄悄地叹着气,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夏油杰当然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是个什么形象。
阴晴不定,朝令夕改还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吧,大概。
每天面对着杀死上司的罪犯,在公司里装着什么都不知情,背地里还得跑过来和他见面,不出现就要被怀疑成是买凶杀人的犯人,想必是她过去二十五年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这和夏油杰有什么关系。
看到她强忍着害怕还得讨好的模样,他本性毫无保留展现她面前的同时,还多了几分难得的好心情。
在一次次的赢棋之后,铃木百合像只嗅觉敏锐的小动物,慢慢地确定了夏油杰大概不会杀掉她,于是态度也从战战兢兢变得逐渐放缓,仿佛回到了一个月之前。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夏油杰带着几分玩心和恶劣,开口问她:“你说要,要是把像你这样的普通人全部杀掉,只留下咒术师,这个世界会变得怎么样?”
自从暴露真面目后,他在盘星教里处理事务就没再避过她。反正她也闹不出什么大问题。
因此,关于咒灵,咒术师以及普通人代表的是什么含义,铃木百合不会不清楚。
乍一听见这种话,她收棋子的动作顿住,白皙的掌心里,黑子一颗颗掉落下来,顺着滚动的轨迹坠入桌下。
她弯腰去捡,薄薄的布料贴在纤细的背上,一颤一颤的蝴蝶骨凸显得一览无余。
他以为她在害怕。
谁曾想,重新坐回到桌上的铃木百合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反而平静得像在和他进行一场街头偶然遇见的寒暄。
“那样的话,应该会很辛苦吧。”她的目光没有没有焦距,轻轻地掠过他飘向远方,语气像耳畔吹过的一阵风。
“.......很辛苦?”夏油杰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血液因为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在预料中的回答而涌向指尖。
“因为人是会死的啊。”她说,“不是那种生病了以后,躺在病床上死掉。不是老了以后,自然而然地死掉,而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死。”
“死掉就是......这个人在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像空气一样消散了。”
“......你是在向我控诉杀的人太多了?”夏油杰自然而然地这样想道,“对此我可是毫无愧意。”
“没有啊。”她转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确定没有什么恼怒的情绪后,才又继续说道,“只是世界上有七十多亿人呢。咒术师才多少个。”
“全部都杀光了的话——被剩下来的人,应该会觉得很寂寞吧。”
“那样就太辛苦了。”
夏油杰久久不语。
久到铃木百合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紧张地问他:“教主大人,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没有。”他忽略自己微颤的手指,冷静而又克制地说,“今天这盘棋下完了,你后天再来吧。”
“哦。”她呆呆地抓了自己的头发,欲言又止地把话咽回去,然后发着愣走掉。
祢木利久从假山背后走出来。
“教主。”他十分沉不住气地说,“让我去杀了这个女人吧。”
“为什么要杀她?”他抬起头,发沉的眼眸静静地望他,“你忘了盘星教一般杀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么?”
“但是——!”但是她不一样。
祢木利久作为咒术师的直觉告诉他,不杀掉这个女人,可能会出现很多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再过几个月就是圣诞节了......”他嘴角绷的笔直,整个人都不平静起来,“您不该在她身上花费太多心思的。”
“她能躲开咒灵的探查。”夏油杰没有看他,语气依旧没有太大波澜,“我只是在研究这个。”
“就算她有点奇怪。”祢木利久还是不甘心,他继续追问道,“我们已经把她的背景全都查了一遍,除了这一点外,她就只是个普通人。”
“最蹩脚的四级咒术师,甚至是稍微强壮一点的男人都能把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根本无法对盘星教造成任何威胁.........”
夏油杰对他的喋喋不休保持了一贯的耐心,听到最后,才打断他的话。
“好了。”他说,“祢木,我会看着办的。”
这句话一出,祢木利久就说不出什么话了。
他站在假山边上,过了很久,才终于憋出一句埋在心里很久的话。
“教主......你是不是动心了?”
夏油杰觉得祢木利久说出口的,是个既狡诈又诡谲的问题。
如果是喜欢,或者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他可以很轻易地给出否定的答案。
毕竟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足够多的样本去支撑他大脑中的判断。
但是动心……动心是什么?
他动心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