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坐以待毙
三日后,顾亿准备离开堕日森林。
走的时候,禾菘蓝恨不得将他觉得有用的丹药全部塞给她,只是——
“丹药已对我无效。”顾亿道,“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禾菘蓝叹了口气,默默将丹药收起,转而掏出一只木匣:“日夜照看,不敢怠慢,可惜只成熟这么一株……带上它吧,它会帮到你的。”
顾亿点点头,收起木匣。
她站在木剑上,低头看着禾菘蓝。
下一刻,她忽然从剑上跳下,张开双臂抱住青年:“禾哥哥,等此间事了,我想邀请你去我家乡玩一玩,你愿意去吗?”
禾菘蓝受宠若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好,好,我愿意,我,我很乐意。”
顾亿笑了一下,重新跳上飞剑,挥手告别:“你在这里好生种草,不要乱跑,有人欺负你就找我,我一有空就来看你,听见没?”
她身旁正嗦着糖人的小男孩儿也跟着挥手:“还要多种点甜甘草,下次过来给我多做点糖人!大舅哥,我……呜呜!痛!”
“再乱喊就把你关在剑中,再不放出来!”顾亿扯着小家伙耳朵,御剑飞上高空。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天际良久,禾菘蓝才收回视线,低头抚摸着哭唧唧的蜀灵鹿,喃喃道:“倘若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哥哥就哥哥吧,小蜀,你觉得呢……”
“呦呦!呦呦!呦!!!!”觉得你个毛!你要当哥哥自己当去!做什么按住老子不让我追妻?!呜呜呜!美人姐姐!带上小蜀!小蜀不比那把破剑好骑吗?!!!
清风穿林,树影摇曳。
好好一只蜀灵鹿,顶着满脑门枯藤谢花,哭成狍子。
……
帐外,被魔息撩到的伤者排着队,看不见尽头。
与灵师不同,凡人没有灵气抵御,所以魔息一旦入体,等待他们的将只有死亡。此伤草药难愈,须以灵力逼出,方能救命。
柳虫虫叹了口气,放下帐门:“大人,今日就到这儿吧,我扶您回去休息可好?”
屋中,青年收起灵力,示意床上的老者起身:“老伯,你头还晕吗?”
与半盏茶前的奄奄一息相比,现在的老人容光焕发,连发根都透出些许乌黑,他跪在地上,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千恩万谢:“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救命!”
老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是没见过灵师,只是如此近距离、能完整看清对方的眼睛,还是头一次。
他眼神平静,宽和,黑色的眼珠不偏,不倚,没有向上,也不曾歪斜。
他看着他,好像他与他没什么不同。
在这样的眼神下,老人忽然想哭,他不顾对方拒绝,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捂着脸出了帐子。
帐门落下的时候,依稀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轻语,带着虚弱——
“请下一位。”
月光隐没,天光破晓。
柳虫虫搀扶着灵力透支的家主回到住处,他眼中有着浓重的心疼:“家主!不是我说你,您才刚从战场上下来,如此透支灵力,会损伤根本的!那些凡人虽不能自愈,但大多数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剩下那些本也寿元无几,您又何必为了那些老弱病残,将自己……”
剩下的话,在青年的目光中,呐呐收回。
柳虫虫嘟囔几句,伸手按上家主后背,欲渡些灵力过去。
却被对方拒绝。
“不用,我无大碍,十长老你回去休息吧。”
待柳虫虫离开,躺在床上的青年忽然坐起,看向窗外:“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
啪搭一声轻响,窗户无风自开,跳进来一绿衣少女。
柳月明微怔,看着近到身前的人:“是你。”
顾亿点头:“是我。”
干巴巴两句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顾亿看了眼屋子,转身拖了只凳子过来。
她坐在柳月明身边,端详着他脸。
青年面无表情,低垂着眉眼,任由她打量。
许久之后,顾亿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夺舍这具身体的?真正的柳月明呢?你杀了他?”
她声音越来越冷,青年抬起头:“我没有杀他,早在浮空山的时候,他就不在了。”
而失去身体的他,恰巧需要这具没有魂魄的空壳。
“你的意思是,柳月明早就死了?!”顾亿狐疑,“怎么死的?”
守泽天沉默不语。
顾亿皱起眉,据她所知,柳月明可是一名高阶剑士,身体素质杠杠的,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你找我,是为此事?”
顾亿反应过来:“不是。我想问你,是谁告诉你,顾万是救世之人?”
她看着瞬间面色苍白如纸的青年,继续问道:“是不是六级盟盟主?”
良久之后,就在顾亿撸袖子准备动手的时候,青年终于开口:“你想做什么?”
顾亿冷哼:“做什么?自然是为了救世,我告诉你,真正的灭世之人是他,是他一直在偷盗古木的灵力,只有他这个蛀虫身死,古木才能逢春,莫罗界才能存活。”
守泽天脸立即冷了下来:“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很了解他?他若是正道,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我可从来没见过只庇护强者的正道,还是说他其实与魔族是一伙的,所以任由他们屠杀人族?”
“可能不可能,正或邪,你敢不敢与我同去天地外,亲自问他?”
“这才是你的目的。”守泽天看着顾亿:“我不会帮你对付六极盟,你搞错了敌人。”
他忽然起身,握住顾亿手腕:“我会帮你修复时核,之后你尽可回你家乡或去往他界,只是这天地外,你不能去。”
话落,一道金色虹光从他眉心飞出,缠上顾亿手脚。
他弯腰抱她:“那人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更不是你能对付的,不要自寻绝……”
剑光拔地起,将虹光斩断。
少女摇剑轻笑:“我其实并不意外你的选择,毕竟上一世,你也是这样。”
与她一脸轻松相比,守泽天的脸凝重地几乎滴水:“十三道……你竟然修了十三道?谁教你的功法?你知不知道这是无生道,九死无生,简直胡闹!”
他语气焦急,上前还要抓她,却被顾亿一剑劈开。
“关你什么事儿?本姑娘自学成才不行吗!我好话已说尽,你最好珍惜,下次过来再问你,你若还选错,老子就捅死你!”
撂下一句狠话,又劈了青年一剑,顾亿转身飞出窗外。
守泽天连忙追上,刚跑没几步,忽然倒地吐血,只能看着少女离去方向大喊:“顾亿,回来!”
……
猗一城,城主府。
猗山傲正蹑手蹑脚往床上爬,忽然脸上挨了一脚,跌到地上。
“你是不是想死?”猗山景拢着被子坐起,“那玩意儿若不想要,尽管言语,老子亲自给你割了!”
“哪能啊?我只是想抱一抱你,不是你想的那样!”猗一城城主猗山傲长着一张虎脸,光看着就令人胆寒,如今这副嬉皮笑脸样,实与平时的残暴大相径庭。
猗山景依旧冷脸:“出去!”
“可是……”
“滚!”
“哎,好好好,我走我走,你别生气……”
爬床失败的猗山傲垂头丧气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
“等等!”
咻——
已经到门口的虎兽瞬间出现在床边,一脸期待。
猗山景忍住笑:“我想吃辣的,你去做!”
“哎哎!好!”猗山傲一口答应,笑得合不拢嘴,“酸儿辣女!一定是女孩儿!太好了!我们蛮荒界要有女王了!”
“你可真敢想,还想要女儿?”
“那咋了?他们人族生不出女孩儿是他们太造孽!整天除了勾心斗角就是拉帮结派,全是报应!咱们兽人心地善良,身体强壮,就该生女儿!”
“行了,快去做饭!”
打发走猗山傲,猗山景掀开被子,轻轻抚摸隆起的肚皮。
“话说回来,这要是真是个女孩儿,该有多好啊……”
他神态温柔,满是对即将出生的小生命的爱,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差点跌到地上。
“对不住,我不是坏人。”
来人忙扶住他,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抚上他肚子:“吾乃送女娘娘,感受到你的诚心,特来送女,你的心愿,将会实现。”
猗山景:……
“姓顾的,你当我是傻子?”
顾亿惊讶:“你竟然认识我?”
“救世之人,六极盟通缉犯,谁不认识?”
顾亿愤怒:“该死的混蛋,严重侵犯本姑娘肖像权!可恶可恶!”
她骂骂咧咧几句后,转头看向一脸警惕的猗山景,笑得和煦:“没错,我是顾亿,同时也是送女娘娘,你可做好诞下下一任女兽王的准备?”
……
从城主府出来,天已大亮,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吆喝声一片。
顾亿放出飞剑,正要跳上去,忽见远空飞来一道亮光。
那光点越来越大,笔直冲向人群,明显有失控之势。
顾亿纵身飞起,再次落下的时候,一手握住金光,一手抓着个青年。
“你……”
顾亿正疑惑眼前人有些眼熟,对方已经先一步叫起来:“是你啊!”
原是界舟上那个加入兽人大军,为给亲人报仇的人族青年。
“你要去哪儿?怎么这样急?”
青年叫道:“大事不妙!有魔族偷袭猗三城,整座城池都被设下封印,多亏一位好心的大哥出手,用自己的本命法宝送我出来,可惜他……”
他抹了把眼泪,又恨又急:“这群穷凶极恶之徒!我这就去禀告柳家主,与他们势不两立!小兄弟,多谢你!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青年身影已消失在天际。
顾亿回过神来,发现对方东西还在自己掌中:“哎,等等,你的……”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她手中,金光化笛,熠熠生辉。
……
猗三城。
“谷大哥,我会不会死啊?呜呜呜,魔族是不是有病啊?这地方灵气断绝,狗经过都懒得拉屎!这种破地方!他们竟然设下如此凶阵,到底是为了什么啊?真是猪狗不如!!”
一少年缩在两块巨石夹角中哭哭啼啼,原本华贵的衣着也被血灰覆盖,看着很是狼狈。
他身旁,蓝衣青年也好不到哪儿去,胸口满是血迹,一张脸倒是出奇地英俊。
“因为地底下有东西。”
他语气平淡,面上不见丝毫惊慌,只是捡起地上碎石,埋头打磨。
似乎是被他的镇静感染,甄德秀慢慢止住哭声:“有,有什么?”
见对方不回答,他自言自语道:“表哥死了,那群疯子找到我,要我当什么伝氏家主,我想给表哥报仇,却害死了爹和吉伯伯,他们要我乖乖听话,否则连我也杀了,我一直以为,六极盟是人间正道,却不想他们比魔族还要坏……”
说到这儿,他目光下移,瞥见底下密密麻麻的残肢断体,打了个寒颤。
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不不不,还是魔族更残忍,虽然他们是兽人,但好歹也是条生命,还是一整个城池的……就这样被阵法吸成干尸,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谷大哥,都怪我连累了你,非要留你在这里等建国,不过是一个梦,我怎么就当真了呢?都怪我!呜呜呜!”
甄德秀悲从中来,又想落泪,一团冰凉凉的东西忽然被塞入他手中。
“你来抛。”
谷边沐抹了把嘴角血迹:“我气运枯竭,无法测算。”
甄德秀不明所以,但源于对眼前人的信任,还是乖乖照做。
七颗圆滚滚的石子落地,谷边沐端详片刻,开口道:“不算太坏,只是……”
“只是什么?”
甄德秀知道眼前这位似乎懂些卜测术法,只是要想测算准确,非高阶灵师不可,谷大哥的等阶……唉!
谷边沐不知自己正被人从门缝中窥探,自顾自道:“只是需要等。”
“等?等什么?”甄德秀一脸期待,“等救兵?要多久?是谁?!”
谷边沐却未回答,抬头看向他身后。
有脚步声响起,甄德秀兴奋转身。
片刻后,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是等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