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心里清楚,果郡王在她被流放之前就已经圈禁,又怎么可能顺路来什么宁古塔。
除非他也是被流放而来,方才能称的上一句顺路。
想到此处,她心中微动,下意识便张口关心,“王爷莫不是被……”
“不是。”火盆中的树枝渐渐被烘干,那浓重的黑烟也慢慢消散了,果郡王帮忙折断了新的枝条,重新添了进去。
“嬛儿,我当真是顺路。”
“王爷自身无事便好。”甄嬛点了点头,将火盆中的火扇的更旺一些,两个人无声的坐着,仿佛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一般。
“我们约定过,你我之间,不必尊称。”
甄嬛没有多说什么,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仍旧是盯着盆中的火焰。
“对你不住,甄大人之事,我……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这件事与王爷本就无关,因此也并不会对不住我们。”
提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甄嬛还是会觉得心中悲痛,她声音几乎都要哽咽了,却还是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有机会掉下来。
“甄氏被流放,确实有父亲的错,但也是有人蓄意谋害。
我在宫中本想着查明幕后主使,却被人先摆了一道。”
甄嬛叹了口气,她抬手抹了抹眼角,“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个非常了解我的人,总是在我之前布好了局。
我刚刚开始了计划的第一步,就被突然而来的阴谋给算计进去了。
一环套一环,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好像老天爷在与我作对一般。”
甄嬛的声音越来越弱,果郡王下意识便想抓住她的手,但他伸出的手还是缓缓收了回来了,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宫中从不缺少嫉恨,你钟灵毓秀,较之她人更胜三分,这风波自然会围绕着你。”
果郡王对甄嬛倒是真心夸赞,若是过去,甄嬛可能会因为这称赞而心生愉悦,此时却再生不出什么感觉了。
“天下钟灵毓秀者众多,我不过是普通一人,王爷过誉了。”
甄嬛此时根本没有心思风花雪月,她在思索,究竟如何能离开宁古塔,又如何为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又如何叫背弃父亲的瓜尔佳氏一族偿还。
最重要的是,那叫父亲母亲染上鼠疫的人究竟是谁,是在背后谋算自己的人吗?
“嬛儿......”
果郡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见了榻上传来了激烈的咳嗽声,高热的浣碧从梦中醒来。
甄嬛立刻奔过去看,她抚着浣碧的额头,为她擦了擦汗水,“药就快熬好了,再稍稍忍耐一下。”
浣碧没有回答,她越过甄嬛,眼神很是精准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果郡王身上,她蓦地流下泪来,喊了好几声王爷。
甄嬛有片刻的怔愣,但很快便将位置让给了果郡王,她甚至将榻上的甄玉娆带了下来,一同去火盆边烤火取暖。
果郡王没有立刻过去找浣碧,他愣愣地盯了甄嬛许久,直到甄嬛开口,他方才有了动作。
“王爷,浣碧在叫您。”
无论如何,浣碧也曾是自己的妻子,甚至与自己还有过孩子,果郡王努力将眼神从甄嬛身上撕下来,投到了榻上的浣碧身上去。
“王爷,真的是您吗王爷?”
浣碧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眉宇间甚至很难瞧见从前的姿容,果郡王有过一瞬的心疼,但想着甄嬛还在,他便只是坐在了榻边,“是我,如今你可好些了?”
“王爷!”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身边,浣碧哪里还能忍耐的住,再加上生病,整个人都脆弱的一开口就要流泪了。
她也不在意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在场,便直接扑进了果郡王的怀里,手臂紧紧地抱着果郡王的后背,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王爷,您是来接我回王府的吗?”
“......”果郡王一时之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也没有回应浣碧这个拥抱。
“我只是顺路看看,但你们放心,我会想办法将你们带出这儿的,定不会叫你们受苦。”
“只要王爷在,就不苦。”
浣碧又哭又笑,她如今只想紧紧抱着果郡王,抱着她的夫君,什么事儿都不愿多想了。
可果郡王不是这般想的,如今甄嬛还在,就与她人搂搂抱抱并不好,只怕还会惹来厌恶。
果郡王轻拍了一下浣碧的手臂,试图叫她放手,“你还病着,还是躺下休息为好。”
“不,我不要离开王爷。”浣碧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手收的更紧了一些,“王爷,求您不要离开我,求求您。”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果郡王叹息一般开了口,“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委屈,日后也会想办法为你们讨回公道,但当务之急是养好你的身体。
若是我也染上了风寒,又该如何照顾你们呢?”
听见果郡王会因为自己染上风寒,浣碧立刻便担心的松手了,她慌忙躺下,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口鼻,“我会尽快好起来的,王爷勿要担忧。”
“那便好。”果郡王为浣碧掖了掖被子,便回了火盆之前,与甄嬛并排坐着。
屋中又陷入了安静,只有药物被熬煮沸腾的声音。甄玉娆有些冷,她向甄嬛的身边靠了靠,轻声地叫了句姐姐。
“去榻上和浣碧一起吧,若是你再病倒了,这药怕是不够用了。”
“勿要担心此事,有我在,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们无药可用,无医可看的。”果郡王倒是先应了话,只可惜甄嬛只是说了一声谢过王爷,便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果郡王就算再迟钝,此时也能看的出甄嬛的避嫌了,他几乎下意识便觉得是浣碧的缘故,有心解释,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毕竟浣碧做过自己的侍妾,这次能够得福晋帮忙出来,也是打着看看浣碧的名号。
果郡王知道自己对浣碧有一份责任,但也仅仅是责任罢了,他给不了浣碧想要的,因为自己的一颗心早就给了嬛儿。
药很有用,浣碧喝下的当晚,身体就恢复了不少,高热也彻底退下去了,只不过身体还是有些虚弱。
一恢复了精神,浣碧便围着果郡王转,甄嬛和甄玉娆识相地保持距离,但耐不住果郡王眼神总是落在甄嬛身上。
除了果郡王以外,都是心细如发的女子,尤其是浣碧,她本就知道果郡王和甄嬛之间发生过的事情,自然更加敏感些。
可甄嬛是长姐,果郡王是夫君,无论哪一个都是他割舍不下的。
可是......浣碧有时候又忍不住在想,为何长姐要抢自己的夫君呢?
你明明知道那是你妹妹的夫君啊,又为何要眼神纠缠,又为何要不清不楚呢?
因为果郡王,浣碧心中格外烦闷,即便果郡王已经离开,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甚至不愿意与甄嬛说太多话。
甄嬛并非没有发现,但是对于如今的情况她也不好说什么,甚至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她们需要果郡王帮忙查清父母死因的真相,所以暂时还不能撕破脸皮。
因此,她只能在这个时候装傻,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从前,甄嬛可能会不屑去做,她不愿意依靠别人,觉得靠自己就能做到。但如今身处宁古塔这种偏远之地,所谓的骄傲,就不再重要了。
果郡王那边,在回到京城之后,便开始着手调查甄氏夫妇死亡的真相,与此同时,果郡王府那个失踪的奴才,也被“找”了回来。
果郡王以为一切天衣无缝,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皇上从未放松对他的监视,甚至他去了宁古塔,也有血滴子的人一路跟着。
他与甄嬛见面之事,皇上也早就听在了耳朵里。
陵容她们倒是也猜到了一些情况,只不过消息没有皇上那般确定,因此也只能做些提前安排罢了。
不过对付甄嬛,并非是陵容直接出手,她自然也不怕这人能找到证据反将自己一军。更何况,甄嬛的精力只怕都放在了查父母被杀一事上,自己倒是可以帮一帮忙,叫她更快查到瓜尔佳氏身上。
“照水啊,稍微为莞贵人透露些消息吧,比如祺贵人曾打听过关于鼠疫之事。”
照水点了点头,她思索了片刻,“祺贵人最近颇得皇上宠爱,甚至有消息说,皇上想要为她晋位。
这时候传出这样的消息,会不会被祺贵人察觉,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
若是闹到皇上那儿,只怕祺贵人的位份就要坐实了。”
陵容沉思了一会儿,她回想着祺贵人的所作所为,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叫凌琅帮一帮忙,问问瓜尔佳氏的府上,有没有一个叫陈四的人。”
照水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应了下来,“奴婢这就写信回去,叫凌琅少爷帮帮忙。”
凌琅的动作倒是很快,这个陈四的消息在第三日午后便传进了宫中,甚至连他的妻子玢儿的事儿,也调查了一个一清二楚。
“这个玢儿,居然是甄府的人?”照水十分震惊的看着陵容,此时此刻,她方才知道陵容为何要查陈四这么一个小人物。
“是,她在甄府中时,也曾侍奉过莞贵人,甄府败落后,她才辗转去了瓜尔佳氏的府上。”陵容将信投进炭火之中烧了个一干二净,“所以她知道一些瓜尔佳氏的所作所为也实属正常。”
“奴婢明白了,祺贵人问过太医鼠疫的事儿,还是叫人告诉玢儿的好。
甄家毕竟是她的老东家,她关心一二也是合乎情理的。”
陵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夸赞照水更加聪明伶俐了,“真不知道这样聪慧的照水,到底会做了谁家的娘子,只要想想呢就有些舍不得。”
“奴婢这事儿还没有为娘娘做完,赏赐娘娘都还没有给奴婢,就急着想将奴婢许配人家,该不会是这次的赏也想省下吧。”
“哎呦,”陵容也被她逗得笑了出来,“你怎么比从前还要活泼,会说这些俏皮话了。我那个成熟稳重的照水哪里去了,给你赏赐就能还回来吗?”
主仆二人嬉笑着,闹了一会儿照水方才出去做事,留下陵容在屋子里擦擦自己因为笑而溢出的眼泪。
好巧不巧,皇上刚好进来,瞧见陵容靠在床边擦拭眼泪。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皇上先一步坐下,眼睛倒是盯在陵容脸上,“朕刚刚瞧见你流泪,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陵容摇了摇头,又故意按了按自己眼角,“没发生任何事,臣妾只是多愁善感了些,才流了眼泪。”
“哦?”皇上来了兴致,“是读了什么书吗,竟惹你掉了眼泪?”
“还不是因为皇上,整日整日的不来看望臣妾和两个孩子。”陵容语气娇嗔,竟然直接开口责怪皇上,“一想到攸宁昨日想她的皇阿玛想到偷偷哭泣,臣妾就也忍不住眼泪了。”
皇上对陵容如何暂且不说,这个身负吉象又得怡亲王祝福的女儿他是十分喜欢,一听见攸宁哭了,他当即便起身,要去偏殿看看孩子。
皇上愿意与孩子交流感情,陵容自然不拦着,她故作伤感地抬手又按了按眼角,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听闻这叹息声,皇上便停了脚步,他略思索了一会儿,便吩咐着苏培盛,“今年的翡翠成色不错,叫内务府尽数用了,为你晟主子打一套饰品送来。”
“是,皇上。”苏培盛向前走了两步,弓腰行礼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臣妾谢过皇上。”陵容听了有礼,倒是心满意足的笑了,她方才并未看清有什么东西落下,但还是顺势留下了苏培盛,“皇上您去瞧瞧两个孩子吧,苏公公便辛苦陪本宫挑一挑样子,一并告诉内务府吧。”
“新来的那株珊瑚,也一并送来吧。”
皇上临出门时,倒是又吩咐了一句,苏培盛忙应下来了,甚至没忘了奉承着陵容好福气。
“这福气自然是好,但不止我有,苏公公似乎也有呢。”
陵容含着笑意,眼睛向地上一瞟,一枚柳叶合心荷包,正静静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