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四儿一再欺骗下,竹息到底是没有走进来。
只不过李四儿也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竹息的怀疑,还是叫太后暂时醒来一阵为妙。
这一次陵容给的香膏也已经见底,李四儿也知道之后她便不能再来了,便干脆将那香膏盒子刮了刮,尽数抹在了太后的人中。
薄荷清冽醒脑,但是那香膏却致人昏迷,太后短促地清醒了一瞬,就见到自己满脸伤疤地伏在床头笑的一脸狰狞。
太后想要起身,却发现四肢都动弹不得,唯有嘴巴能勉强开合,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中喊着竹息,实际上却一个字都没能叫人听见。
但很快,薄荷的效用就失去了,李四儿推了推太后的脑袋,见她再醒不来便又开始贴在她的耳边编排起来。
“隆科多早就知道了,十四是他的儿子,所以他才会一直想办法谋反,就为了帮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
可你这个老妇呢,却亲自给他下毒,害得他缠绵病榻,最终七窍流血而死。”
李四儿拍了拍太后的脸,胡言乱语起来,叫清醒的人都觉得心惊,更遑论已经被催眠的太后。
“不妨告诉你,我已经将十四是隆科多的儿子的事情告诉皇上了,皇上已经派人去景陵抓他了。
抓住了就会割掉他的鼻子耳朵,打断四肢手脚,做成人彘装进瓷瓶里。
就放在你的寿康宫中,你啊,日日夜夜都能听见他的惨叫呢!”
李四儿的话越说越恐怖,太后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开始幻想出那些画面,她的五官几乎都要扭曲,嘴角都咬出血来了。
“瞧瞧你,又老又丑,还真以为隆科多会看上你吗?”
李四儿扯出了怀里的帕子,十分细心地帮太后擦掉唇边的血迹,她捧着太后的脸,将人中上的香膏也擦拭干净了。
“睡吧,再过几日,你就该陪隆科多一起去了,贱人。”
因为香膏被擦拭掉,太后的情况逐渐平静,李四儿嫌恶地看了一眼,将竹息姑姑叫了进来。
她从药箱中又拿出一份薄荷脑油,塞进了竹息手中,“这是一份薄荷脑油,味道清冽,能解昏沉。
今日我已经给太后用了一次,今日再用两次,按摩太后全身,也就可以醒来了。
辛苦竹息姑姑将室内多燃些炭火,弄得热些,才有效用呢。”
竹息收下脑油,对李四儿又是一番道谢。但她并不十分信任李四,还是将太后信任的太医又叫了过来,查看这瓶薄荷脑油。
“这确实只是薄荷脑油而已,”那太医将膏体取出一些涂在手背,轻嗅了一下,“石菖蒲、佩兰、薄荷、苏合香......都是道地药材,对太后娘娘的心病不一定有大用,但是确实祛除浊气,匡扶正气,用些也是无妨的。”
听闻老太医这般说了,竹息方才放下心来,她收好药瓶,“今日李神医诊治之时,太后娘娘似乎有苏醒过,还发出了声音,您不妨再为太后娘娘把脉,瞧瞧情况吧。”
“李神医诊治之时,竹息姑姑并未守在身侧?”
竹息摇了摇头,“在为太后娘娘诊病之前,这位李神医要求不能有外人在内,奴婢自然不愿。
不过会有何太医和卫太医等人轮番陪同,互相监督倒也没出什么问题。
今日倒是奇怪,只有李神医自己来了,但她仍是这般古怪,我便未曾进去,只是照常搜身之后方才送她进去。”
言语间,太医也把好了脉,“太后脉象悬浮,与前几日情状相同,但时而搏动有力,想来过几日便醒过来了。”
“那便好,”竹息立刻高兴起来,她为太医送了一包沉甸甸的礼,方才将人送了出去,“谢过太医帮忙了。”
太医倒是不客气,将荷包塞入袖中,便扬长而去了。
路过御花园时,他便遇见了陵容与恬妃,陵容遥遥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那老太医你认识?”
“请他把过脉,”陵容嗯了一声,继续为怀恪在头上簪上一朵朵绒花,“瞧瞧我们怀恪,和攸宁一样漂亮了。”
怀恪眨巴着眼睛,她不像恬妃那般张扬,反倒是个柔和的性子,“谢谢晟娘娘。”
“去玩吧。”恬妃捏了捏自家女儿的脸颊肉,便放她和攸宁两个去玩了。
“李四儿该做的都做完了。”恬妃瞧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待她们走远了一些方才开口,“今日她离开皇宫,就该好好睡一觉了。”
“处理的干净些,毕竟此事涉及太后,没那么容易收场的。”
皇上对于太后的感情很复杂,又是怨恨又是渴求,若他知道太后被人谋害致死,只怕要闹得天翻地覆了。
“那药效退去,过两日也就醒了吧。”
“听说是这样的,”陵容并没有将自己配的香料效果说的太过透彻,“若是太后不醒,只能叫何太医下狠手了。”
“太后娘娘这可是心病,哪里会这么容易醒来呢。”恬妃话中带刺,叫人听起来并不舒服,但好在陵容与太后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帮忙打抱不平。
“皇上那儿没有起疑心吧。”
“暂时没有,毕竟从宫外请江湖游医这事儿还是因为皇后而起,皇上如今想禁也没那么容易了。
只不过查的会严一些,若不是有何桉鸣里应外合,倒是真没那么容易把香膏用在太后身上呢。”
“多给些银子就是了。”
陵容随口应了一声,她抚平了袖子,“六阿哥最近不太好,你知道吧。”
“知道,应该是和七阿哥一样吧,虽然照顾的好,但是也真的没办法救回来。
迟早会和七阿哥一样,不如......早做打算。”
寒风吹了过来,两个人齐齐沉默了,她们为这一定会发生的事情悲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敬贵妃。
“叫何桉鸣再去看看吧,怀恪还是挺喜欢六阿哥的。”
恬妃喃喃自语一般,她倏地起身,招呼着远处的怀恪回宫。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如此,在恬妃派人杀了李四儿的夜里,太后便从昏沉中醒来了。
天空阴霾阵阵,竹息在桌边守着,向来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已经睡了过去。
太后大口喘着气,她的脑海里闪过十四被做成人彘的画面,便开始慌乱地在殿中寻找起来。
所幸竹息并未灭掉蜡烛,太后得以观察室内的情况,环视一圈没有可疑的东西之后,太后方才叫着竹息的名字,将她给唤醒。
可睡在桌上的竹息,一下子就变成了十四,他的双手软软的垂在两侧,听见太后呼唤便用肩膀蠕动地向床榻爬行。
太后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眼见着十四爬到床榻边上,太后方才看到他挺直的鼻子已经被削去,露出了森森白骨,就连两个眼窝都是黑洞洞地渗出鲜血,根本看不到眼睛。
瞧见这般模样的十四爬到自己身边,太后再也按捺不住,一边扑向十四,一边痛苦的哭嚎起来。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竹息听见太后的声音,急切地奔到榻前,太后被这一叠声的呼喊惊醒,她大口喘着气,“十四呢,十四呢!”
“太后娘娘,十四爷现在仍在景陵,并未回宫。
若您想见十四爷,明日奴婢便去求皇上开恩,可好?”
“最近十四可有再写信来宫中?”
太后只觉得自己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了,她抓住竹息的手臂,“有没有!”
“最近并没有,大概......”竹息回忆着,“去圆明园后,就再没有收到十四爷得信件了。”
“立刻写信给十四,问问他得近况,就说哀家病重,叫他想办法回宫探望!”
太后声音十分急切,竹息忙不迭地去办了,只不过担心太后的情况,便吩咐给手下的小丫头先做了。
待竹息回来时,太后已经再次晕了过去,情绪大起大落,导致她呕出一口血来,飞溅在寝衣之上,叫人格外心惊。
一时之间,寿康宫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留守在太医院的人全部被请了过来,又是熬药针灸,又是把脉灌药的,整整折腾了一夜,太后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皇上与陵容等人陪伴了一夜,天蒙蒙亮时,也没有太后好转的消息传来,反而是咸福宫传来了消息——六阿哥病逝了。
皇上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脚下还是踉跄了一下,他缓缓坐下,许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寿康宫是太后在抢救,咸福宫是儿子已经逝去,皇上心中煎熬,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守在何处。
陵容心中也有哀伤,但她的动作很快,立刻便起身向皇上行礼,“皇上,咸福宫那儿,就由臣妾先去看看。”
不等皇上答应,陵容便带着人快步走了,皇上抬头,也只能堪堪看见陵容的背影。
“姐姐!”
陵容一路急行,好不容易赶去了咸福宫,敬贵妃呆呆地坐在榻上,六阿哥躺在她的怀里,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陵容的呼唤没能叫敬贵妃回神,她缓步走到敬贵妃面前,默默地坐下来陪伴。
敬贵妃就那样流着泪,屋内的蜡烛也燃烧尽了,只有朦胧的光线从窗外透进来。
“我宫中一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敬贵妃突然开口,“从前无宠的时候,我抚摸过无数遍,但后来有了弘易,我便不需要通过数着砖石度过漫漫长夜了。
今日一看,已经不止是三十一块有细碎的裂纹了。”
敬贵妃的声音细若游丝,陵容几乎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但她不敢随意开口劝解,生怕敬贵妃承受不住打击。
“你看,那一块就是有裂痕的,之前有三条,如今已经有五条了。
不,好像又有了一条,你看啊,弘易。”
在敬贵妃追问的时候,陵容几乎要开口答应了,结果敬贵妃叫的却是弘易的名字。
“为什么多了那么多条痕迹呢?为什么呢......”
陵容仍是没有说话,直到敬贵妃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她方才伸手,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姐姐,我在。”
敬贵妃嗯了一声,她靠在陵容的肩头缓缓闭眼,眼泪打湿了陵容的肩膀。
“我开始恨我自己了,如果我没有坚持用那个药方的话,弘易就不会受苦了。”
“这不是姐姐的错,是那张方子,”陵容叹了口气,“都是那张方子的错。”
“方子是死物,人是活物,若非我......”敬贵妃哽咽地哭泣,根本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直到天已经彻底亮起,敬贵妃方才勉强止住了哭声,皇上姗姗来迟,两人相对无言之下,敬贵妃竟然又流了眼泪。
陵容惯会察言观色,见到皇上来了,她立刻便走,将屋子留给了两人。
她本想着再去寿康宫看看,却在庭院之中遇见了淳贵人,她的双眼红肿,倒像是也哭了许久。
陵容自然不敢直接问太后是不是离世了,故而只能小心开口,“妹妹这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太后娘娘无事,”淳贵人知道陵容担心的是什么,“情况勉强稳定下来了,太医们正在商议接下来的方案呢。”
“瞧瞧你这眼睛,不仅红肿还有血丝,快回碎玉轩叫雪儿帮你用冰敷一敷,不然你这一整日都会觉得刺痛了。”
“谢过晟妃娘娘关照。”
淳贵人微微行礼,但还是未曾离开,她看了咸福宫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皇上刚刚进去,怕是要多陪陪敬贵妃了。”
“六阿哥与弘暳一样,都死在了那张方子上。”淳贵人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不出意外刺痛地哼了一声,“那张方子固然有错,可将那方子流传出来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淳贵人发红的眼睛盯上了陵容,“我的那张方子,是皇后娘娘给的。就连那苦药,都是她派章弥盯着我一碗碗用下的。
晟妃娘娘,敬贵妃手中的那张药方,可也是皇后娘娘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