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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将坟墓掘开,查看尸体是否是被烧死的——

枇杷就能验证自己猜测正确与否。

起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但此刻他想,或许就是为了这个。为了亲手挖掘出真相,也为了彻底了结这一切。

“走吧。”枇杷对着一直在旁观察着自己的白猫说道。

后者歪了歪脑袋,露出动物化的疑惑表情。

枇杷没有多加在意,一人一猫重新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走去……不过这一次,走在前头的是枇杷。

明确了方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枇杷不再需要别人领路。

——现在的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烈日当空,闷热难当,沿途的植物都已经枯死,就像家中院子角落里的那棵枇杷树一样。

越往上,枇杷越感到吃力……无论是干渴到快要烧起来的喉咙,还是疼痛到快要失去知觉的脚踝,都让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痛苦,却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天上的日头渐渐被云层挡在了后面,凝固到极致的空气中也像是终于吹起了一丝小风。

枇杷深吸一口气,缓缓站定在了记忆中的土坡。

原本还想着,有可能因为经过的时间太久而难觅踪迹。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这种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坟包就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

除了本就高出旁边的地面,还有一样明显的区别特征,那就是那一片的泥土有新翻过的痕迹。

见此,枇杷不由地愣了愣,但是很快反应过来。

既然这个时间段的自己还没有离开过南村,那么很有可能娘亲也才刚下葬不久。

想到这里,枇杷这才开始感到有些紧张。

因为极有可能,很快他即将见到的不是什么早已腐朽的枯骨,而是记忆中那个才死去不久的娘亲。

枇杷在坟包前站了一会儿。

才想起,自己一门心思跑过来挖坟掘墓,却连一件趁手的工具都没有。

坟上的土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新翻过的,可毕竟经过烈日曝晒,又没有雨水滋润,早就已经板结,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挖开的。

正当枇杷四下搜寻着,想要找到一块衬手的石头或者什么枯树枝子当做工具时。

小腿处忽然传来一阵毛茸茸的微凉触感,低头一看竟然是许久没有动静的元宵,此刻正用身子撒娇似的蹭过他的小腿。

枇杷刚想出声让元宵先不要打搅自己。

话未出口,却一下子愣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后者嘴里正衔着一样有些眼熟的东西。

再仔细一看,他更惊讶了——这可不就是沈韵的那把匕首吗?

枇杷记得这匕首是之前在和藤蔓缠斗时,不小心弄丢了的。

问题在于,如果真像枇杷之前以为的,是因为时间倒流,自己才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本该在几年之后,由沈韵交给自己的匕首为什么会提前出现?

——还是说,这其实并非沈韵的那把匕首?

枇杷见一时间也理不清楚,索性把问题先放到一边,毕竟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娘亲的死因。

俯身从元宵的口中接过了那把匕首,枇杷伸手摸了摸元宵的脑袋。

“谢谢你,拿来了这个,还有之前给我引路的事情。”他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同时感到元宵主动顶着脑袋在他的手掌心蹭了蹭,那种微凉的柔软触感总觉得有几分的熟悉。

就好像……

黎宵曾经做过的那样。

想到这里,枇杷不由地多看了元宵一眼,后者依旧乖巧安静,那双过分漂亮的碧色猫眼向他投来专注的目光。

“黎宵?”枇杷不由地脱口而出。

可是听到这个名字的元宵只是歪了歪脑袋,冲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果然,还是想多了吧。

这个时候的黎少爷应该还在家里,成天到晚地被阿九先生一行人跟宝贝似的簇拥着。

又怎么会是一只猫呢?

还是这样瘦弱的一只猫,可怜巴巴一副许久没吃饱饭的样子。

想到这里,枇杷不由地开口道:“元宵乖,等我办完了事情,就带你去找东西吃好不好?”

只是话说出了口,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有些大言不惭了。

毕竟,枇杷刚才在家里可是连口水都没找到,此刻的他也同样又饥又渴,又拿什么来同对方许诺?

可元宵却像是听懂了,也像是信了。只见白猫眨眨眼睛,也没有出声,单是用那条长而灵活的尾巴勾过来缠了缠枇杷的手指头。

——拉钩上吊。

这下看来是赖不掉了。

枇杷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声,左右,走一步看一步也就罢了。

第一下铲进土里的时候,枇杷还有些心虚,这样削铁如泥的匕首用来干挖坟掘墓的勾当,多少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两下三下……七八九十下之后,枇杷也就渐渐忘了这回事,一门心思在坟上挖着土。

好在挖开上层比较坚硬的泥土之后,越往下挖,土壤越发松软。

也多亏了手中锋利的匕首,大大提高了他的工作效率。

随着挖掘的逐渐深入,枇杷下刀的动作也不像最初那样的大开大合,因为他也没把握究竟是埋在了在多深的土层下,担心自己一刀下去可能就直接扎在了尸体身上。

终于,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之后,铲入土壤中的匕首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小心地勾出来一看,一片灰扑扑的布料。

见此,枇杷立刻丢了匕首,直接伸出双手,开始忙不迭地用十指扒拉起来。

被压住的布料一点点露了出来,然后包裹在布料中的一截小指。

看到那手指的刹那,枇杷不住地呆了一下,脸上蓦地浮现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即又像是发了疯一般地越发急切地用手挖起土来。

指头被砂砾划破,指甲在一次次地用力抠挖中裂开,流出血来也毫不在意。

终于,他看清了泥土下埋着的是什么……

不由地呼吸一窒,蓦地瞪圆了两只眼睛。

在额头续了许久的汗珠此刻终于不堪重负似的坠落下来,砸进眼里激起一阵难言的刺痛。

枇杷禁不住闭了闭眼睛,不等痛感完全散去,又迫不及待地重新睁开。

被刺痛的眼球无法抑制地流出泪来,将视线氤氲地一片模糊。

尽管如此,枇杷还是分明瞧见了,从土坑中露出来的确实是尸体。

——但不只有一具。

这座坟包里面竟然同时埋了两个人,而且是一大一小。

年长的那具女性尸体自然是枇杷的娘亲,而另一具尸体,枇杷还没来得及给完全挖出来,只是瞧见了对方从泥土中掉出来的一截手腕。

似乎是折断过,有白森森的骨头从皮肉中戳出来,手指关节处也有不同程度的扭曲。

然而最令枇杷感到恐惧的还是吊在手臂上方的一截袖子。

即使已经沾满了泥土,枇杷还是一眼认出衣袖内侧的那一小块补丁,分明就是娘亲给他缝上的……

之所以如此肯定,因为那件衣服枇杷也是有的。

甚至,离开南村登船的那天,枇杷身上穿的就是这一件。

一模一样,就连补丁的形状还有针脚的走向,全部都……

一时间,枇杷的脑子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本能地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一边摇晃着向后退去,一边不住地在口中低声喃喃着:“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怎么可能呢……

平白无故地,自己的衣服怎么会穿在一具尸体的身上?

又是什么人的尸体,会穿着他的衣服和他的娘亲埋在一处?

甚至就连那人探出衣袖的细弱手臂,看起来都有几分的眼熟……就像是……

想到这里,枇杷下意识地瞧了自己的胳膊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因为枇杷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的猜想,却又如此鲜明而强烈地在他的脑海中叫嚣个不停。

那就是……

那就是……

不等枇杷将那个可怕的念头从脑子里踢出去,踉跄的脚步忽然被绊了一下。

他随即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向另一边倒去。

匆忙间伸出的手不小心像是按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蓦地就是一痛。

“啊!”

这次枇杷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撞向地面的一瞬间,枇杷感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但最疼的还是那只撑在身侧的手掌。

缓过来一些之后,枇杷抬手看了眼,果然是在掌心处破了个大口子,此刻正热乎乎地往外冒着血,鲜红的颜色看得枇杷一阵头皮发紧。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静静地躺在一边,正是沈韵送他的那把匕首。

刚才枇杷眼看着已经挖到了衣角,因为不想对尸体造成二次破坏,再加上心中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人挖出来,他于是将匕首随意丢到了一边……

不曾想,竟会因此在手上割了个大口子。

注意到掌心这道伤口的同时,手上因为挖土落下的其他伤口也跟着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尤其是被石子劈开的指甲。

除此之外,两条胳膊也像是灌了铅般酸疼不已。

然而饶是如此,枇杷的全部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那被挖开的坟包之中的两具尸体上,尤其是那一具穿着自己衣服的孩童尸体。

他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看,将覆盖另一具尸体的土层全部拨开,看看那张脸是否如他想的一般……

枇杷的心里确实已经有了猜想,可是他又害怕自己不能够承受真相被验证之后可能带来的巨大的冲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枇杷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理解,之前在头脑中响起的那道声音,对方话语中所说的那句——

【如果你能够下定决心的话。】

恐怕指的并不是刚才亲手挖开坟包的举动,而是现在……

疼痛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滚烫掌心,忽然传来一阵阵濡湿沁凉的触感。

枇杷僵硬地低下头去,随即瞧见正一下下用舌头舔着自己手掌的元宵。

元宵舔得很仔细,从掌心到根根手指,甚至是指缝的连接处,都细细地一一舔过,尤其是破皮流血的地方。

“等等……”

枇杷原本想要制止对方,实在是他手上还沾着许多泥,而且猫舌头本身就自带倒刺,勾到肉里很容易再伤上加伤。

可是没想到,被舔过的地方非但感觉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跟上了药似的。

就连原来被匕首割开的挺大一个口子,原本汩汩往外冒着的血也很快止住了。

枇杷试着来回动了动手指,果然不像先前那么痛了。

看向元宵的目光里不由地带上了一丝感激。

这种时候,能够有什么陪在他的身旁,让他可以分散一些注意力,哪怕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也是极好的。

“谢谢你。”枇杷再次对白猫道谢,心底涌起几分唏嘘,“已经是第二次了。”

由于手上的伤,这一次枇杷在道完谢后,没有立刻伸手去摸元宵的猫头。

元宵也没有显示出任何的不满,只是在身后很轻地甩了一下尾巴,像是在对枇杷的话语表达认同。

接着元宵忽然张开嘴,这次却是咬住了枇杷的一截裤腿,轻轻拉扯了一下就松开。

然后就在枇杷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缓步走到了已经挖开的坟包旁。

又在埋着像是小孩子尸体的土堆旁边坐定,这才回过头来再次用那双碧绿的眸子安静望着这边。

那条长而柔软的尾巴,异常轻柔而灵活地在身后悠悠地晃着。

看样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是在等我过去吗?”枇杷禁不住脱口而出。

元宵没有其他表示,就是坐在原地静静看着这边。

枇杷也不说话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望了一眼天,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厚厚地压下来,像是暴雨将至。

起风了——

丝丝缕缕的小风并不能够完全驱散空气中积累已久的沉闷与滞重,却好像缓缓吹开了枇杷心头的最后一丝顾虑。

这场大雨终究落下,就像他终将面对一切的真相。

——若非如此,自己又是因何而来?

事已至此,他怎么就不敢了呢?

枇杷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了坟包。这次走得很稳、很坚定,从他的脚步就可以看出,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直来到被挖开的坟前,枇杷站住了脚。

不过,他没有立刻去看那具尸体,而是转向静静在旁观瞧着一切的白猫,平静地问道:“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你是早就知道的。”

元宵还是一样的安静、乖巧,睁着圆溜溜的漂亮的眼睛望着这边。

只是在听见枇杷这么说的下一瞬,那条一直在身后来回晃动个不停的尾巴微微顿了顿。

“刚才在山下的那个声音也是你吧。”枇杷又道。

这一次,随着话音落下,元宵的尾巴也跟着停止了晃动。碧色的猫眼闪烁,似乎有复杂的情绪涌动。

枇杷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没有再去看元宵的反应。

而是径直蹲下身,伸出手有条不紊地开始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工作。

他的动作小心,从下方开始,先是挖出了尸体的两条腿。

和那只折断的手掌一样,对方的脚掌和腿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枇杷着重察看了一下尸体的脚踝处,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那熟悉的畸变还是他的心不由地往下沉了沉。

继续往上,每一点似曾相识的印记都好像压在骆驼背上的一根稻草。

终于……

枇杷看着眼前的尸体,那小小的堪称破碎的身躯,最后就剩下那颗脑袋了。

这时候好巧不巧地,一滴雨水忽然砸在了他的眼角。

枇杷一愣,抬手正要用手背抹去的功夫,忽然听见了那道不算陌生的嗓音。

【最后一次了,你确定真的还要继续吗?】

这一次,枇杷很清楚地听到了,声音的来源正是一旁的元宵。

【如果后悔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回去,然后把这里的一切忘掉,重新开始从前的生活……】

但是枇杷轻声打断了对方的提议。

“还是算了吧。”

他说着,脸上忽然浮起一个连自己都感到莫名的微笑:“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来都来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怎么又能够轻言回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