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的清静给了洛清芷和宫远徵难得的独处空间。卦摊前,袁先生的眼睛巡视着两人,“说了不算就不算,先生我也是有原则的,有些卦卜不得。”
洛清芷撒娇的央求着:“袁先生。”
“停!撒娇也没有用。”
“哼!”
宫远徵低声:“先生,今日你若是不算,她是不会罢休的。卦不能算尽的道理我们都懂,您只帮忙看看便可。”
“少来这套。都说芷丫头心眼多,要我看,徵公子也不少。今日不宜卜算前程之事,你就是说出大天去,我也算不了。”
洛清芷:“行,既然卦算不了,酒也别喝了。”说着,洛清芷便将袁先生身旁的女儿红抱起就走。
“哎哎哎,回来,这丫头,人不大,脾气不小。”
“能算吗?”
“把酒放下。”
“你算了我就放。”
“你先回去,等我有了结果告诉你。”
“真的?”
“我骗过你吗?”
“这还差不多。”说完洛清芷便将酒放了回去。
此时街上突然吵吵嚷嚷,人群中不断传出士兵驱赶百姓的声音,路上的行人也都纷纷避让,两人好奇的张望着,只有袁先生谈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说道:“天天抓人,这都是第五个了。抓他们有什么用,大树不倒,枝桠总会重新长出来。”
两人闻言,双双回头,宫远徵看了洛清芷一眼,在袁先生身边蹲下身:“先生可是知道什么?”
袁先生拿起铜钱的手一顿,露出一抹笑容:“我一个算命的,能知道什么,胡说罢了。”
洛清芷眼睛一转,拉起宫远徵:“先生说的是,这些事跟我们这些江湖人无关。”
“丫头,若是决定了走下去,就别回头,也别后悔,坚定不移方能对得起自己。”袁先生话里有话,洛清芷一时参不透,但她知道,她要做的事,没有后悔这条路能走。
洛清芷:“谨遵先生教诲。”
袁先生一笑,眼睛望向花满楼:“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花楼就快看不见了。”
宫远徵眉头一皱,袁先生拿起书笼:“要变天了,快回家吧。”
两人抬头望了望天,洛清芷不明:“这艳阳高照的,怎么会变天呢?”
宫远徵低头思索,忽地明白过来什么似的,扯了扯洛清芷的手,微微摇头。
袁先生渐行渐远,洛清芷微微感叹:“他好像老了很多。”
“是人都会老的。”
洛清芷转头望着他,沉默片刻走到他身边,宫远徵自然的握上她的手,洛清芷抬头满眼欢喜的看着他:“那我们就一起变老。”
宫远徵弯起嘴角:“你陪着我。”
“我陪着你。”
两人的浓情蜜意不觉间吸引了一些行人的目光,两人倒是没有理会,洛清芷更是不在意这些,“我记得拂晓哥哥开的果饵店就在这附近,店不大,但味道不错,咱们去讨个便宜?”
宫远徵无奈一笑:“你好像...”
“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像小猪崽,什么都能忘,唯独忘不了吃。”
洛清芷拱了拱自己的鼻子,“民以食为天。”
宫远徵无奈摇着头,两人相视一笑,刚转身要走,就见前方几人围了上来,洛清芷脸色一变,宫远徵目若寒光回头冷眼一望,身后的人也已走近,宫远徵握上自己的刀,洛清芷冷眼看着他们。
带头的男子急忙上前:“芷小姐,我家主人有请。”
“我不认得你家主人,滚开。”
那人走近一步拿出身上的令牌,洛清芷低眉一望,赫然一个林字刻于其上,林三爷府上的令牌,如假包换。
“小姐,我家主人不便现身,请跟我来。”说着几人将前方的路让了出来。
宫远徵看了他们一眼,低声询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属下只管请人,其他的您还是自己问主人吧。”
宫远徵瞟了他一眼,洛清芷有些犹豫,还是宫远徵说了一句:“去看看。”后,她才决定和他们前往。
两人跟着几个侍卫来到一间茶肆前,为首的人向着门口的守卫耳语几句后,站到一侧:“请。”
洛清芷往里走着,宫远徵却被挡在门外,洛清芷转身眼神不悦,门口守卫解释道:“夫人有令,只见芷小姐一人。”
洛清芷:“好大的排场,是她要见我,不是我要见她,既要摆谱,那我也不便进去了。”说着洛清芷转头拉起宫远徵便走。此时,门内匆匆来人:“芷小姐留步。”
洛清芷微微转身,见是向潼身边的侍女玉露,洛清芷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没有说话。
玉露忙出来拦下洛清芷:“芷小姐见谅,我家夫人此番实属无奈,这里不方便说话,我已在后门备下马车,芷小姐和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嫂嫂到底有什么事,如此神秘?”
玉露环顾四周,走上前在洛清芷耳边耳语几句后,洛清芷的表情变得难看,眉头紧皱:“嫂嫂在哪?”
“静澜苑。”
“走。”洛清芷刚挪动脚步,忽地转头对宫远徵说道:“三爷的夫人请我们去喝茶。”
宫远徵:“那我先回去,你早去早回。”
洛清芷摇了摇头:“不,你和我一起。”
“这...”宫远徵有些犹豫,女人家的聚会,他一个男子总是不自在的。
玉露见他有所迟疑,忙说道:“公子还是一起吧,多个人多个主意。”
宫远徵:“我怕有所不便。”
“没有不便,公子去了便知。”
洛清芷拉着他匆匆往后门走去:“走吧。”
静澜苑的偏门,马车缓缓停住,宫远徵先一步跳下马车,查看四周后伸手将洛清芷扶了下来。车内只有两人,玉露并未随行,她要做的是继续留在茶肆,掩人耳目。
此时茶肆上房内,向潼正焦急的来回踱步,听到门口的敲门声,向潼本想前去开门,可转念一想,停下脚步,眼神示意身边侍奉之人,那丫鬟也是个识眼色的,随即道:“何人敲门?”
“是我。”洛清芷低声。
听到洛清芷的声音,向潼忙上前开门,见是她也没有过多寒暄便将人拉进雅间。转眼间又见宫远徵,洛清芷低声:“徵公子。”
宫远徵微微点头:“你们聊,我在门外守着。”
向潼颔首致谢:“劳烦徵公子。”说着便将门关上。
“嫂嫂,何事如此惊慌?”向潼拉着洛清芷神色紧张的往房内走去,洛清芷见状忍不住的问道。
“阿芷,请你帮帮我们。”
“怎么了?”
向潼眉头紧锁,微叹了声后诉说道:“是你林三哥哥,哎。他前些日子做生意时,一时贪心被拉进了浑水里,无法跳脱,怕是会有大难。”
“什么浑水?”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王城人人都在传的江州案。”
洛清芷惊呼:“江州案!”
向潼忙示意她小声些,随后说道:“江州水患,朝廷拨放赈灾粮款,当时有人托关系找到你林三哥哥,以需要大批辎重车辆为由,邀他见面,并以朝廷之名寻求合作。你林三哥哥想着,既是朝廷的买卖那定是只赚不亏,便没有多想,直接签订了契约,为了表达诚意,林家甚至愿意协同护送粮款至江州。可没成想,这一切都是阴谋,他们是需要辎重车辆没错,也是用来运输赈灾粮款的不假,只是这粮款...”
洛清芷猜测道:“粮款没有送去江州,而是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林家因为帮忙提供车辆,人员,武器,成了与他们狼狈为奸的罪人。”
向潼:“阿芷,林家虽说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但这种祸国殃民之事,他们不会做。你林三哥哥是个豪爽仗义之人,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这一次,他真的是被连累的。”
“嫂嫂,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这话我信无用,要圣上相信,要天下百姓相信才行。三爷当时既知前途末路,又为何不及时回头,将此事禀告上听呢?”
“他收了钱,事也做了,这一路上为了能顺利护送,黑白两道还打点了不少。这些事都成了对方要挟他的把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总不能冒险把整个林家都赔进去吧。”
“不管是谁,总有说理的地方,这话未免有些强词夺理了。”
向潼无奈又着急:“若我告诉你,此事真正的受益者是朝中大员,势力庞大,非一般人所能撼动呢!”
洛清芷一时沉默后试探性问道:“三爷究竟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我要见你为何不去客栈而是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洛清芷低眸间已有猜测,向潼平静道:“林家从前几日开始便有人在暗中盯梢,出入都有人跟踪,今日我也是废了一番功夫,借口请南国夫人喝茶,绕了一大通才将身后的尾巴甩掉。阿芷,林家已入穷巷,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那嫂嫂是想我做些什么?”
向潼转身,身后的丫鬟帮将书匣子拿出来递与她:“这里面装的是能要人命的东西,也是能救我们一命的稻草。我求你,帮我交给璟,求他帮我们求情,给林家一条生路。”向家大小姐一向骄傲,此番低头还是第一次。
洛清芷接过书匣:“嫂嫂为何不直接去找璟,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向潼脸上现出失落:“去过了,他不是躲着我们,就是借口有事不在,要么就是推脱搪塞。总之,你林三哥哥这几天数次登门都不曾见他一面,就是见到了,说不了几句,他便将人撇下,独自离开,就连严齐,也是避而不见,能躲就躲。”话越说越心酸,向潼不由得低下了头。“阿芷,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迫不得已,才来求你。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我不能看着他去死,而无动于衷,更何况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他们不能没有爹爹,我不能没有他,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他。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人,但这次嫂子求你了,你帮我们说说情,求璟帮我们一把。”向潼泪如雨下,想到林嵩可能会因此受到牵连,她却无能为力,强大的无助感紧紧包裹着她。
洛清芷看着向潼那无助着急的神色,也跟着红了眼眶,眼睛里亮晶晶的泪水跟着落下来,此事她心软的想要帮她,可一想到人命关天,又有所犹豫:“嫂嫂,我...”洛清芷长叹一声,“嫂嫂,您不能没有三爷,孩子不能没有爹。可,可又有多少人因为这件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啊。”
向潼听闻此言,忙擦了擦泪水转身拿出一方册子:“我知道,我们虽不是自愿,但确也助纣为虐。这些是林家能拿出来的全部现银,还有我这些年自己攒的一些,不多。我们愿意全部捐出,将功补过。”
向潼嘴里说着不多,但洛清芷翻看过账簿后发现,这些银子对他们这些鼎盛之家来说是不算多,但对普通百姓来讲,吃穿不愁的活个几辈子绰绰有余。
向潼见洛清芷面色缓和,有松动之迹,拉起她的手,软语道:“你和徵公子的事,你林三哥哥都告诉我了,你如今也有了心上人,定能明白我的这片心。
都说徵公子桀骜不驯,可我听你林三哥哥的话,刚才又瞧着他,发现对你却是处处体贴小心。人总是会对自己在意之事,在意之人格外上心...”
“嫂嫂...”洛清芷打断了向潼的话,“嫂嫂的意思我明白,璟与我,亦师亦友,三爷也帮了我许多,按道理,他既有难,我该替他求情的,自然不能推脱。但这事不是江湖中事,事关朝廷,我...我没办法插手。”洛清芷明白,只要她开口,完颜璟不会不答应,但平西王的话犹在耳边,她不想他为难,也不想陷他于不义。
向潼闻言,沉默片刻,低声道:“朝廷已在城中贴了布告,关于贪墨一案,若有检举揭发者,赏赐黄金百两...我不介意你们换一种方式...”
“出卖朋友,非君子所为。”
向潼点了点头,“这事牵扯的人太多,这也是我们之前犹豫的犹豫的原因。拔起萝卜带出泥,谁都跑不了。“
洛清芷皱眉,这些事越说越复杂,听的她头疼,向潼示意侍女将账簿拿来,递到洛清芷手上:“这个,你先看看。”
洛清芷翻看着账簿,越看眉头越深,接着难以置信的拿起其他账册,一一翻看,“这...简直是疯了!他怎么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做官,可不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更多时候是希望自己能飞黄腾达,摆脱现状。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件事发生之后,你林三哥哥知道自己被骗,便命人暗中调查,花了不少钱财,人脉。这些是他能查到的,查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这是三爷保命的东西。”
“不止是他,还有一个人。”
“谁?”
“陆思衡。”
洛清芷微微怔愣,忽地想起那日在赌坊时的情景,她当时只顾着生气,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不对,如今回想起来,这两个人当时的对话明显的话里有话。
向潼接着说道:“前些日子,陆思衡趁着夜色来找我们,说是愿意和我们合作,条件就是帮他保住他那一家子的性命,还说,只要人能活着,他在所不惜。你林三哥哥知道他的为人,没有答应他。为表诚意,他将所有的账册都送了来,你林三哥哥这才松了口,说尽力一试。”
“陆思衡去找三爷是什么时候?”
“璟进城后不久,那天晚上他来的时候已快至宵禁,只说了两句便离开了。他的意思是打算跟那些人鱼死网破,就算是散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洛清芷听着这话不禁冷哼:“他当然在所不惜,以他们的祖传手艺,别的或许还有的可缺,钱,哼,他和阎王一人一半。”
向潼:“我知道你为难,但账本你也看见了,要知道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朝堂社稷有这些蛀虫在,终有一日会使大厦倒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镇北王府劳苦功高,又有何用?更何况..”
洛清芷合上账本:“嫂嫂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听了几句闲言碎语罢了?”
“不妨说来一听。”
“常言道:‘登高必跌重’以完颜赫现在的功绩虽比不上平西王但也足以让朝中之人眼红。有些话,说的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便由不得你不信。圣上是万乘之主,可说到底总归是人,人性才是最难猜的。”向潼微微一笑,洛清芷怔愣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跟着扯起嘴角,思考片刻后说道:“这才是当年王城向家的大小姐。这个顺水人情,我就先谢过嫂嫂了。”
向潼见洛清芷松口,心中惊喜却又不能表现,只是握上她的手,低声道:“应该是我谢谢你。”
“东西我带走,我会去找璟,但至于他帮不帮,怎么帮......”
“我明白,尽人事,听天命。”
洛清芷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账册还给向潼的侍女,那侍女忙上前接过,两人刚要开口,就听门被打开,林家的小厮匆匆而来:“少夫人,三爷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两人闻言一惊,洛清芷忙问道:“怎么了?你慢点说?”
“今日少夫人出门后,就有官兵将家里围的水泄不通,过了一会来了两个捕头,二话不说就将三爷带走了。”
“抓人总有个名头吧?”
“什么都没说,只说李少卿请三爷喝茶,老爷瞧着要坏事,待官府的人一走,便命小的来请夫人回去商议对策。”
两人一听,便知是为的何事,向潼急转头:“阿芷。”
洛清芷安抚道:“嫂嫂别急,我这就去找璟,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三爷。”
“辛苦你,阿芷,若我们能得生路,必不忘你的恩情。”
“恩情二字过重了。”洛清芷说着递给宫远徵一个眼神,门外的宫远徵走进,侍女见状忙将手上的箱笼递给他。
“我让人用马车送你,还快些。”
“好。”洛清芷边答应,便跟宫远徵急忙走出静澜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