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蔚拓被接应的宫人一通嫌弃,没办法只能先行更衣净面,以候御驾。由此也知,召他们入见的非是太子,而是天子。故其中吉凶更是难以预见,惟是听天由命,见机行事了!
而此刻绊住勋帝的非是旁的事,正是召国国师百里启。这位百里家的大族长,在几经周折之后终在其子百里荒的言辞间悟得大瑶山兵败之因,也参破了蔚室不亡之“天意”,然他之末路也近在眼前!被天子的玄甲之士羁入内廷,百里启深知,此番与天子一会,或生或灭,是其耗竭毕生心力也断难把控之事!大昱史籍读尽,历代天子识遍,玉家人,他不是不忌惮!
只须念及“亡巫族者,玉之谋,青之勇”,而他百里家不过是巫灵的小小祭祀,又岂敢与这两家抗衡!故而,就在他踏入宫门的一瞬,心中即豁然明了——此去当抛何木,当攀何枝!
只是天子行径仍出他意料。他被带入一间大殿,殿上空空如野,甚者无一盏烛灯,昼时惟得日光沉沉,夜里偶有月光昏昏,除此二物再无其他!饮食皆无,拷问也无。如此几个昼夜,百里启腹空力竭,自问朽木之身或至极限!奈若何他一字“衷情”未吐,竟要陈骨于此寂静处!
直到今日,勋帝将离了琼霄宫,正往东宫去的路上,忽有宫人来报,“启陛下,那位召国国师想是大限将至!刚刚有御医报说,陛下若想问甚么须得尽快问了,那人怕是熬不过这半日了!”
勋帝不觉蹙眉,“可先赏他些稀粥,暂且续他性命。朕明日才得空提审此人。”说罢仍继续前行。
宫人又回说,“齐御医的原话是:恐其心志崩毁,半日之后,汤羹无济,药石无用,其命终矣。”
勋帝这才停下脚步,眉头愈发锁紧。召国国师在他这里原已成弃子,如今既知东越尚有忠心,再使帝姬联姻召太子以收其锐气,那么越召两国之患皆可平复,便可腾出余力先行整肃朝堂!
可若说使百里启就这样死掉,勋帝又有几分不甘。百里启之害非止在鼓动召国逆反,更有一条隐晦事是关乎大瑶山之秘!于是思衡再三,终是吩咐宫人,“传朕口谕,令太子与太子少师接见东越使臣,以慰辛劳。切记莫言朝政,莫论宫闱。”嘱罢此事又折身回走,去提审百里启。
而百里启数日水米不进,早已饿得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惟是凭着一点心念苦苦支撑。他深知百里家自先祖安宅于南海之滨,而后子孙陆续入仕于召国朝堂,其上下所谋非在“得一隅之地以安身”,更非“求尊荣袭富贵得权势满门”,百里家之宏志该以千秋功业论!而至他百里启这一世,其宏愿伟业可谓刚刚启幕,尚且路漫漫而悠远兮,他又如何能在此时自暴自弃!
可是若想求不死又如何能度此劫?他虽想了万千计谋,奈何天子对他弃置不问!他半分计都无处可用!就在他奄奄一息间、心头曾几次徘徊——“东越有巫”四个字,他隐隐觉知,若喊出这四个字必得天子侧目!他或许就此生还!然后面的路又将如何?只怕将会无比血腥且难有胜算!百里家能走到今朝,凭赖的正是巫族血脉,非九死之地他断不会祭出这最后的筹码!
可现下该算九死之地了罢?那阴诡的玉室天子正以断食之计一点点吞噬他的心志!他就要松口了……而今已是伏地瘫软,唇齿都不甚灵活,只是一遍遍喃喃复念,“东越……东越……”
忽而一道明光投在其身,白光灼灼虽无甚温度,却分外刺眼。百里启已饿得昏昏然,却仍强撑意念慢慢抬起脑袋,所见只是日光斑驳,而那日光里又似乎嵌着个人影,光晕渡身,丝毫看不清其神容!此即天子?生于日光?与天同辉?此来可关乎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