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虎踞拳馆有多久没有如此势均力敌的比赛,百胜王药克敌有多久没有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
这本就不是一场普通意义的拳赛,无差别、无规则、无局间休息的生死格斗,其场面的血腥与残酷远远超过了许多人的承受能力,但也激发着人类最原始的生存本能与暴力基因。
开赛十几分钟过后,这场拳赛就渐渐失去了该有的技术性与观赏性。
漫天的血雾、四散的汗水、撕心的怒吼......
两人不再只是纯粹的拳来脚往,掰指、抠眼、十字锁、断头台......只要能够摆脱困境,赢得短暂优势,哪里有那许多顾忌,似乎决定胜负的唯一方式就是决出生死,而不只是自负生死。
在两人各自狠狠蹬了对方一脚,刹那分开之后,拳台才稍稍有了一丝安宁。
“蝰蛇”满脸血污,嘴角噙血,眉骨开裂,一只眼睛已经肿的视线模糊,但双手牢牢扶着铁链锁成的擂台围绳,大口喘着气。
佣兵的生涯每天都可能面对生死,能活到现在没有哪个不是经历过炼狱般的厮杀,最终在无数次的对决中活了下来,过手的人命早已无法计数。
在残酷的佣兵世界里,能活着就是实力强大的证明。
只是“蝰蛇”现在才知道,尽管按照之前的资料做足准备,还是低估了这个绰号百胜王的男人,近百场拳赛应该都没人让他真正使出过全力。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股自心底滋生的嗜血渴望刺激着“蝰蛇”的大脑,体内的气息逐渐变得暴虐,压制着身体的疼痛。
他抚着有些塌陷的胸口,咳出口鲜血,嘴角泛起残忍的狞笑:“如果你只有这么点本事,那你的命可还是我的。”
“话真多。”拳台另一边,药克敌单膝跪地,同样呕了口血,抹着嘴道。
随着他调整好支撑位置,机械的右肩一沉,咔拉一声将右臂复位,药克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皱了皱眉头而已。
两相对比,似乎他占了上风,拳馆一片沸腾。
但药克敌知道“蝰蛇”除了胸口,其他都是皮肉外伤,他的几次重击都被对方以奇怪的技法分散去了大部分力量。
而面对对手的重击,自己的肋骨却断了三根,小腿应该也已经骨裂,无论防守还是反击,都将承受巨大的疼痛。
平心而言,药克敌不认为自己在力量、速度与技法上有多少劣势,甚至拳路的分析判断要高过对方,但“蝰蛇”总是在两两硬碰硬的时候毫无所惧,以伤换伤,抗击打能力堪称恐怖。
如果不是自己一记虚晃沉肘偏过对方,就连他胸口那点伤都留不下。
听“蝰蛇”的口气,他犹有余力,胜负似乎没有了悬念。
药克敌心念飞转,却始终找不到好的办法,身体的痛楚也越来越清晰,他苦苦咬着牙,眼神始终一片漠然。
但全场的热情已经在这种赤裸裸的肌肉与骨骼的原始碰撞中失控,赌徒们看着似乎永远冷漠,岿然不动的百胜王,信心爆棚,忘情嘶吼......
就在这时,鼎沸的拳馆里响起一串极不协调的谩骂声音,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你他妈什么狗屁蛇啊蟒的,听着唬人,胸口都被人踩塌了,老子500万买的是条四脚蛇么?”
“给我继续啊,当老子的钱大风刮来的?刚才人都脱臼了,你摆什么谱,趁他病要他命不懂么?一天天的尽知道废话,没看过电视剧啊,坏人都死于啰嗦,早知道这么碎嘴,这500万我烧给你,请你闭嘴好不好。”
“见过废物的,没见这么废的,癞皮狗一样扒着围绳,难道这两下就他妈没力气了?没力气你不会抱么?你不是蛇么?你缠着他,绞死他啊?”
“两只胳膊难道还绞不过一条手臂,以后还叫什么蝰蛇,改叫白娘子算了,反正也是蛇,还配你的肤色。”
“知道白娘子最后的结局么?被个读书人给操了,真是气死老子了。”
......
云慕叉着腰,泼妇一般骂到口干舌燥,语无伦次,这才弯腰从彩儿手中的果盘里挑了片水果润了润喉咙,消停了下来。
彩儿张着嘴,斜瞥着他,一颗剔透的果肉慢慢从她嘴角滑落。
血腥的场面她不忍多看,一直闷头吃水果,反正身边的家伙一会低头看看地形图,一会抬头看看拳台,偶尔让她梳理一下线路上的疑问点,一切都十分正常。
就如这家伙自己说的,谁赢谁输都无所谓,他不关心。
可谁知道他忽然得了什么失心疯,就差冲上去指着“蝰蛇”的鼻子骂,彩儿也分不清这算助威呢还是泄愤,总之骂的很痛快,听着好像也很有道理。
在狂热的,一边倒的为百胜王助威的声浪中,有多少人能听清楚这些话不好说,就算是听到了又能说什么。
有钱!任性!
谁让这是位下了500万的大金主,别说骂两句,就是赛后把押注赌输的拳手再揍一顿,在外城也是件家常便饭的事情。
但有一件事,所有人似乎都疏忽了。
那便是这几句咒骂,隔着一众人头,清晰地传递到身处拳台的两人耳中,尤其是“蝰蛇”,循着这道声音望去,眼神中满是杀机。
500万!
原来是这小子搞的鬼,让他平白损失了一半奖金,赔率倒挂。
而且刚才这话哪像是在买他赢,拆台都没这么恶毒。
“蝰蛇”难以遏制他心中的愤怒与不解,明明占着优势,偏偏要挨这么一顿臭骂,但眼下除了眼神杀之外,还能如何?
一时之间,他刚刚蓄积的满身杀意狂泻而出,黑洞一般的双眸越发显得漆黑阴冷,直勾勾怒视场外。
可更令他心塞的是,他赫然发现戴帽青年此刻正神情专注,往一张娇艳欲滴的小嘴里轻轻塞进一片水果,满脸无辜,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连看都懒得看他。
这算什么意思?脱了裤子舞枪弄棍,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
“蝰蛇”心头一阵暴怒,冲到场边就要往外钻,连对面静静站了半晌的药克敌都不顾。
只是人群里忽然闪过的几道身影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压低的身体缓缓直起,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笑意。
好巧不巧,云慕此时正好也看了过来,见到他这副想要吃人的样子,咧了咧嘴,哟呵一声道:“笑什么笑,还有脸笑,他妈正经对手打不过,难道还想打老子?你来啊,下台你就输,老子的500万就当买了头猪。”
说着伸出一根中指,嚣张的冲天晃了晃。
这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两人的隔空对峙上,看的比拳台的对决都有劲。
说来也奇怪,两个本该站队一致的人,不知为了什么就搞的你死我活。
骂“蝰蛇”是个废物,说实话能与百胜王打成这样怎么也算不上,但确实有些啰嗦拖沓,但要说青年不该生气,毕竟是押了500万,着急上火也说的过去。
总之拳台上现在风平浪静,场外却异常热闹,大家似乎一下都忘了,这本是一场“蝰蛇”与百胜王之间的生死大战。
全场唯一没有被这些情绪带动的,正是药克敌。
不是他没听进去,而是这些听似乱七八糟的谩骂,好像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硬碰硬自己吃亏,但真到近身互绞的局面,“蝰蛇”的抗击打能力便没了用武之地,自己行动不便的劣势也被弱化。
尽管肋骨断裂,“蝰蛇”同样胸骨塌陷,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机会,形成绞杀,不是没有获胜的机会。
想到这里,药克敌小心调整着呼吸,肋骨的锥心痛楚只在他眉间轻微刻画出一道窄缝,眨眼就被抹平。
在这间虎踞拳馆打了近百场的他,朝台下深深看了一眼,第一个对这些谩骂的出处有了常人之外的怀疑。如此嘈杂的环境,声音要从那排卡座所在的位置清晰传到拳台中央,很难很难。
这不是靠简单提高多少个分贝就能做到,拳馆内上千人的呼喊之势,又如何被一个人的声音清晰洞穿。
只是容不得他细想,“蝰蛇”扭曲着面部肌肉,狰狞地向天怒吼一声,猛然转头,双目赤红:“来吧,打死你之后,我还要打死他。”
药克敌收回目光,冷冷看了他一眼,摇着头道:“确实啰嗦。”
说着沉肩松胯,微微抬臂虚抱,完全是一个见招拆招的防守姿态。
好像看穿了药克敌的心思,“蝰蛇”忽然冷笑一声,缓步朝他走去,边走边架起双臂用力抖动着肩膀,完全不受胸口塌陷,胸骨骨折的影响。
拳赛进行到现在,两人一直有来有往,药克敌始终面沉似水,漠然以对,就算硬碰硬吃了亏,也没有流露过一丝畏惧。
然而“蝰蛇”短短这几步,却让药克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瞳孔骤缩,下意识将上身俯得更低。
这还是人么?
如果这个“蝰蛇”没有服用任何药物,药克敌相信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力绝对不弱于对方,事实也证明,之前“蝰蛇”对受伤的痛感反应也正常。
但此刻,像他这样无视胸骨骨折的剧烈动作,完全超出了单凭个人意志力能够解释的范畴,哪怕体内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也做不到他这般淡然自若。
随着两人的距离渐行渐近,药克敌发现“蝰蛇”眸底的赤红极不正常,脑中忽地闪过一段久远的记忆,想到了某种可能。
“你在用内劲封闭自己的交感神经?”药克敌凝视着“蝰蛇”的眼睛,开口问道。
这是整场拳赛到现在,连为什么要以命相搏都没问过的他,主动问起的第一个问题,技术问题,只是在当下这个要命的时间节点,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奇怪的是“蝰蛇”并不介意回答,好像拳赛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无非晚一些而已。
他慢慢走到药克敌身前,噙着鲜血,咧开嘴笑了笑:“这回不嫌自己啰嗦了?”
“没想到你还知道这些,没错,我现在封闭了胸骨周围的神经纤维,阻断了痛感,而你的肋骨也断了吧,我看你腰都已经直不起来,不知道一会动起手来你疼不疼?”
每多说一个字,似乎都会有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吧嗒吧嗒,慢慢在拳台凝成一滩粘稠的血块,触目惊心。
然而他的脸上依旧挂着诡异笑容,仿佛只是老友闲谈,看不出一丝痛苦。
胸口塌陷,说话咳血,毫无所觉。
拳馆里所有人的心头都生出一股寒意,像看到了来自地狱的魔鬼,仿佛他口中溢出的不是自己的鲜血,而是刚刚饱餐人肉之后流下的残汁。
拳击格斗之所以吸引人,在于它能唤起镌刻在人类基因中暴力的那一部分,虽然原始,但不邪恶。
虎踞拳馆这块中央拳台,这5年来只站着一位无可争议的王者,他用95场全胜才塑造了他“百胜王”的霸气。
然而此刻,他对面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这么惨然笑着站在拳台中央,却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时间嘈杂的拳馆像染上了某种瞬间使人头脑冷静的瘟疫,人人面面相觑地互相看着,看着对方眼睛里流露出的惊恐与不安,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到底是谁?”拳台上,面对“蝰蛇”的直言不讳,药克敌神色复杂地问道。
“蝰蛇”眯眼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追根究底的用意,沉默片刻冷笑着说道:“想拖延时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十分钟也足够我打死你。”
阻断痛感神经不能减轻伤害,甚至会因为局部失去知觉,无意中加重伤害。
但在现代医疗条件下,只要能在战斗中保住命,几乎所有外伤,内脏器官的伤势,都能依靠纳米生物技术得到修复。
此刻别说是10分钟,就是1分钟,都足以改变两人的生死。
“蝰蛇”不是危言耸听,药克敌当然也清醒地知道这一点。
他慢慢直起身,面无表情道:“几句话的时间,对你我都无关紧要,不是么?”
“蝰蛇”轻蔑地点了点头。
药克敌看着他满是血污的面孔,顿了顿严肃道:“你是开悟者?”
“蝰蛇”微微偏过头,血红的眼底没有流露任何隐秘被窥破的讶然之色,显然对开悟者三个字很是陌生。
“换个说法,你是怎么做到封闭神经纤维的,人的内劲一般只能在经络中运行,而要封闭受伤位置的神经纤维,需要大大强化这种运劲能力,我们称之为开悟者。”
“这么说你也是开悟者?”“蝰蛇”反问道。
药克敌缓缓点头:“我不知道你和我打这一场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真的不希望开悟者之间拼的你死我活......毕竟我们或许都和一支传说中的部队有关系。”
“什么部队?”
“星际移民早期的先遣军陆战第一师,或者叫它......神只师。”
“神只?”
“蝰蛇”咀嚼着这两个字蕴含的浓重虚幻意味,笑了笑:“没听说过,或许我们老大会知道些,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至于为什么要打生打死......嘿嘿,职业习惯吧。”
“蝰蛇”缓缓摆出拳架,最后问道:“多问一句,你作为开悟者,你的特点又是什么?我的这种能力又叫什么?”
药克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沉肩错步,重重叹了口气:“我的应该叫长风,而你的叫重山。”
“长风......重山......”
蝰蛇呢喃着两个词,虽然不知道长风意味着什么,但重山二字他听了却心有所感,眼眸不禁一亮。
“好一个重山。”
“那看你的长风,怎么度过我这重山,哈哈哈......”
说着一记摆拳呼啸而出,声势丝毫不减开场时候的凶悍,重如山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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