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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厚重的大门之后,宴会厅内一片祥和。

先进的建筑隔音措施,令里面的人们察觉不到外面的动静,唯独陈流一人神色不自然。

他收到了公馆入侵的汇报。几行字简短地陈述了两人开车撞门的事情经过。

只有两个人,公馆里负责安保的保镖数量充足,这两人不足为惧。麻烦的是大门被撞破,被挡在外面的周家仆从可能会闯进来。

陈流眼珠子一转,看向跪坐在地面上周溪时。接完电话后,亲手掐断求救机会的她仿佛认了命,一脸麻木地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出神。陈流熟悉那副表情,周溪时和十几年前没有任何区别,胆小、没骨气,稍微的恐吓与逼迫就能令她立马屈服。

而他正是利用了这点,为了最大限度激发出周溪时的恐惧,大费周章地计划了今天的一切。

陈流不在意他老同学的看法。大家都是恶人,谁又比谁高贵?纵使有微词又如何,分点羹后,他们的目光兴奋只会落在周溪时可以榨出利益这一点事实上。

不过,他原先想慢慢来,但现在看来得快一些了。

站在一旁看戏的陈流,大步走向人群中央。

“录得怎么样了?”陈流朝人群中负责拍摄的人问道。

那人也是周溪时的高中同学之一,他笑嘻嘻地回应:“陈老板放心,镜头对着周溪时的脸,拍的很清楚。”

不知是谁踹了一脚,踢中周溪时的腰部,她顺着力道倒在地上。周溪时侧脸贴在地面上,比起身体各处的疼痛,瓷砖的冰冷更加刺骨。

宴会厅里灯光璀璨,她的内心一片悲凉。

周溪时感受到周围的人正在散开,为一个脚步声让路。漆黑的皮鞋踩在她脸贴的瓷砖上,周溪时下意识一抖,惨白的脸想像鸵鸟一样埋进地里,却被人一手抓住头发拽起。

周溪时已经数不清被多少次这样拽住,像一只牲口一样。

她的眼睛被迫直视陈流,他蹲在地面上,讥讽的笑容、得逞的目光。

这副面容之后,是正对她脸的摄像机。

目光触及到镜头,滔天的恶意让周溪时眼神猛烈颤抖。“你……你还要做什么?!”

“别担心,你只要乖乖听话,这段影片只是纪念而已。”陈流说道:“本来我还准备了很多东西,但情况有变,我变得着急起来了。所以我想调换一个顺序。”

陈流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财产无偿赠与协议,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地写着严谨的法律条款。

“签了它,你就能从地上起来了。瞧,我还为你留了一个位置。”

顺着陈流指的方向,周溪时看见了刘雨旁边的坐位。

“那可是最中心的位置,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吧。”

座位上的刘雨漠然地对视上周溪时。她对陈流的计划并不感兴趣,也没兴趣参加这场可笑的聚会,但她对周溪时很感兴趣。

初中时,周溪时的父亲来学校的那一天,她因为恐惧竟然在全班同学面前对着周溪时下跪,这是她一生的耻辱。所以刘雨乐意看见如今周溪时的惨状,她欣然接受了陈流的邀约,甚至劝动了几位不想来的同学一起参加。

放在酒杯上的手指默默使劲,刘雨的眼神逐渐阴暗。

周溪时姓周又如何?现在家财万贯又如何?还不是像当初的兔子一样,可怜巴巴地祈求原谅。

这真是叫人身心愉悦。

周溪时目光触及刘雨的一瞬间惊慌弹开,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涌现。

“不,不要这样做。”她又和以前一样开始哀求了。

“那你就签了它。”

一叠纸举到周溪时面前,她颤颤巍巍地接过,翻到最后一页寻找名字落款处。

“五百亿……”周溪时瞪大了眼睛。巨额的数字将她的理智拉回现实,周溪时摇头道:“这太多了!我的账上拿不出这样一笔无缘无故的钱。”

陈流拿笔按在周溪时手里。“怎么拿是你的事,签字!”

“不可能的!我,我的账户由管家监管。这样大的资金调动,是会惊动父亲的。”

周溪时惊慌地抽回手,她眼神凄楚道:“求求你少一些,十亿可以吗?十亿我现在就能给你。求求你了,陈流。我们不是同学吗,我给你十亿然后放过我好不好?我,我不怪你了。视频你录了,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按住她的手。”陈流对周围人下令。

手被擒住,身体也被控制住,就像砧板的鱼一样。鱼儿拼命地扑腾,说出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话。

“陈流,求求你。你不是说今天是为我庆生吗?求求你了,看在我生日的份上,别这样对我,好不好?”

“生日?”陈流终于想起来了今天的主题,他着急的神色停顿了一瞬,然后笑道:“对啊,我怎么差点忘记了?生日该吃蛋糕的对吗?”

什么意思?

周溪时茫然又惶恐地看向陈流,只见他一个眼神,压着她的人将她整个人架了起来。跪在地上太久的周溪时,脚掌接触地面时踉跄了几步。

待她站稳,看见的是餐桌上一道揭开银盖的食物。餐盘上,显着的三瓣嘴正对着周溪时。标志性的长耳朵,皮肤中透出泛青的血管,猩红的兽眼未合目,用极其怪异的姿势凝视周溪时。

是一只被拔光毛的兔子尸体。

“啊——”

周溪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的尖叫。

她极度恐惧的模样惹来了一声声嘲笑与奚落,每一声都像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地割下周溪时的肉。

“我的天呐,她居然真的还在怕兔子。”

“这就叫恶有恶报。她杀了兔子,现在居然害怕起来了,太好笑了!”

“我没有!!”周溪时失声呐喊,“我没有杀兔子!”

“撒谎精。谁会相信她的话。”

“我真的没有!兔子不是我杀的!”周溪时红着眼睛,歇斯底里道:“是刘雨!我说过很多次是她让我做了那些事,我没有伤害过兔子,一次也没有!你们相信我啊!!”

“那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在诬陷刘雨。”

“是我干的。”刘雨突然开口道。

嘲笑的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众人视线汇聚在刘雨身上,而她仿佛感受不到他人的目光,怡然自得靠在椅背上,笑盈盈地盯着周溪时的反应。

周溪时愣了一瞬,然后欣喜若狂地激动道:“看!我说是真的!是刘雨啊,不是我。你们一直都冤枉我了,我真的从来没有伤害过兔子。看呐,我真的没有骗……”

周溪时正说着话,被一个声音打断。

“哈,她怎么激动成这个模样?”

怎么回事?

“早就想说了,周溪时的表情看起来很恶心,瞧她染的金发跟秃鸡一样。”

“喂,要拿动物比喻还是她的兔子最合适吧,它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他们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瞧她现在的样子,她该不会以为我们知道了真相会跟她道歉吧?”

难道不是吗?你们冤枉我了啊!!

“一个私生女,给我们提鞋都不配,真不知道一开始是哪来的脸在班级里耀武扬威。”

他们坐在观众席上,吃着佳肴饮着酒水,交谈甚欢地看着周溪时狼狈的模样。仿佛是个极有趣的小丑,逗乐一片人。

突然,周溪时察觉到胃部的异样,强烈的恶心感抽走了所有空气,窒息的痛苦感笼罩住周溪时。

她想蹲下呕吐,但却连弯腰的动作都做不出。她被人牢牢牵制住,毫无尊严、屈辱地被迫扮演小丑。

可我……不就是一个小丑嘛?

实在是……太好笑了。

原来一切与兔子无关。

原来讨厌我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周溪时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可悲。

她竟然为了一个没有任何人在意的原因傻傻地恐惧了十几年。

然而比这更可悲的是,得知这一事实后,比起怨恨那些人,周溪时更想问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理由的话,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我身边呢?

无论是家中还是校园,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哪怕我拥有了那么多财富,可为什么我始终还是孤身一人呢?

陈流徒手为那只死亡的兔子抹上奶油。

“这份蛋糕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他端着抹满奶油兔子走来,“吃了蛋糕,然后签字吧。”

血腥的兔子尸体裹着奶油,逼向周溪时的嘴。

宴会厅的灯光耀眼,照的这个大厅亮如白昼,周溪时的眼睛漆黑一片。

在她眼前,是一片暗不见底的深海。

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洞,停止流动的海水如墨汁般粘稠漆黑,它们牢牢缠住周溪时的肌肤上,钻入她的口鼻耳眼,剥夺走所有的感官,只留下无边无际的孤独。

深入骨髓的孤独,令她像个垂死挣扎的病人般,慌不择路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个脱离黑暗的方法。

又开始做可怜的梦了。

一个捏造朋友的梦。

被误解耻笑时,她的“朋友”会拍桌站起大声为她反击。被排挤孤立时,“朋友”接住朝她扔来的球狠狠砸回去。被殴打欺辱时,“朋友”会挡住她面前纵使再可怕也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周溪时知道的,这些事情她自己也能做。可她是如此的懦弱无能、胆小如鼠,所以只能可怜又可悲寄托缥缈的梦境与幻想,捏造一个为她而来的朋友。

耳边的嬉笑嘲讽声越来越响,控制周溪时手脚的力道越来越大,朝她过来的血腥兔子越来越近。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化作残酷的地狱,唯一出逃的大门紧紧闭合。

周溪时看向那道门,梦境继续蔓延。

正如同她面对数次欺凌时的哀求一般,她的心里在做着不切实际的期待。

一个人就好。

我想要一个朋友。

一个为我而来,永远站在我身边的朋友。

为我冲破那道门,带我离开。

“她盯着门看什么?事到如今她该不会以为还有谁能来帮她吧?陈流早喊了人把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刺耳的嘲弄声传来。

看戏的人毫不遮掩笑意。

“听说是她自己傻愣愣地把管家支走,刚刚好不容易打来的电话也是她自己让人别来,现在又在做什么梦呢?活该啊,要不然怎么会一直被欺负呢?”

周溪时听得很清楚。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等待有人从天而降来拯救自己,这种事情只是个荒谬的幻想罢了。

她的人生如此可悲,有谁会愿意来呢?

她知道的,不会有人来的。

突然,嘭的一声巨响!!宴会厅三米高的厚重大门被巨大的冲击力破开!仿佛一声炸雷响彻天际,惊魂动魄!!

所有人惊恐扭头——

高高的阶梯上,刺眼的逆光处,门框下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同步收脚的人。

周溪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

外面磅礴的雨水完全浸湿了两人的衣服。宽大的运动服外套此刻紧紧地贴合在那消瘦的身躯上。她站立着,背后的光尽情地勾勒出她不同往常的挺拔身姿。身边的少年和她一同静立。

周溪时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颤抖的嘴唇一张一合,从喉咙里挤出字来。

“为,为什么?”

你为什么会来?

我明明结束了订单,我明明说了不要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色的帽檐下,暗红色的眼眸倒映着宴会厅的一切,她的瞳孔猛然缩紧。

高高的逆光处,绯色大声道。

“周溪时,所谓的朋友啊,是不请自来的!”

周溪时耳边突然轰隆作响,仿佛海啸席卷而来,深不见底的海底被绞天翻地覆。

绯色从台阶而下,坚定的朝她疾步走来。

被撕裂的深海一点点的透进光芒。

周溪时痴呆的望着那张不同于往日漠然的面孔。帽檐下,绯色眼眸冰寒刺骨,清晰的倒映着周溪时被毫无尊严挟持的模样。

滔天的怒意迸发出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绯……”周溪时才张口。

绯色突然暴起,一拳猛地砸向陈流的脸!!

“??的,我?你??!!”

极度愤怒的拳头掀翻了陈流,他失去控制的撞上后面的餐桌,手中抓的兔子飞了出去。酒杯、餐盘噼里叭啦的碎了一地,劈头盖脸的砸在陈流的头上。

夏泽辰与绯色同步行动,同样愤怒的拳头砸在牵制着周溪时的人身上。与绯色如出一辙的快速身手没给对方反击机会,几个动作就将几人撩到在地上。

动作间,夏泽辰忍不住小声感叹:“绯色,原来你还会说脏话。”

周溪时听不见其他声音,呆呆地看着来到她面前的绯色。

渐渐地,她发现她开始看不见画面了,因为视线不断地在模糊。

但她还是辨认出了绯色的神色,她紧紧地盯着自己,用一种极为心疼的目光。

绯色走近了一步,伸手,大力地抱住了周溪时。

非常用力的拥抱!

周溪时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她只能听见抱着她的绯色的声音。

“别怕,周溪时。我们来了。”

耀眼的光芒穿透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