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唳——”
白鹤振翅徘徊,优雅地落于院外,白秋英给井晓送来约定的翅羽,然后逃也似的飞走了。
井晓挥手道谢,施法将百十根羽毛的细绒抽捻成丝,缠绕在一只飞梭上。
很好,距离法衣织练而成,又进一步。
危月燕打理好灶火,就出去捕猎了。现在她的任务很重,需要靠渔猎养活院子里的三只崽子。
山主是指望不上的,不天天点菜,出难题就不错了。另外一神一魔皆是半死不活,路多走两步都要喘一喘,更别提捕猎了。
终究是天女危扛下了所有。
琮苍太子一边笨手笨脚地编织草席,一边看辛彦处理洗澡水。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
“嗯。山主调制的魔药,药性比较平和,可以直接吸收。”
辛彦微阖双眸,运转魔功将魔药中的魔气抽取出来。虽然不是喝掉,但也差不多,反正都是将自身当成魔器,吸收掉魔药中的魔气。
“这么一锅,吸收完得多长时间?”
琮苍太子好奇,想想以前泡过的药浴,顿时觉得浪费了药性。
“三个时辰。”辛彦肯定道。
他对自己的功力心中有数,也明白井晓的用意。
让他喝洗澡水,只是让他吸收魔药中剩余的魔气,助他运化体内的血煞之气,用来提升修为。
当然,主要目的,也许真的是不想让魔气污染人间界。不过他是受益一方,不该生出怨怼之心。
“阿嚏……”
井晓挥挥衣袖,一个清洁咒,把室内灰尘都吹出窗子。
吊脚楼的一楼是厅堂和厨房,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是用于储藏室的斜顶阁楼。
厅堂和厨房一目了然。两人离开之前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有避尘珠和阵法维护,室内连灰尘都不见。
二楼卧室的矮榻上有一套被褥,是前几日琮苍太子睡过的。梳妆台的抽屉里有些过期褪色的自制胭脂,整个房间几乎是空的。
书房的书架上,更是空空荡荡,别说文房四宝,一宝都没有。
“哼,家徒四壁。不过也是,梧桐山最不缺的就是储物袋,有用没用的都可以带走。”
井晓现在身处的是当成储物间的阁楼,靠墙一排六只厚重的樟木箱。
其中两只箱子装满了书籍,两箱衣物,一箱婴孩的衣物和玩具,还有一箱乱七八糟的杂物。
“收拾得还挺利索。看来离开时并不匆忙。”
井晓在其中一只书箱里随便翻了翻,多是常见的文集和游记,书页上写满点评和感悟。
另一只书箱里,写秃的笔,用剩的墨条,还有一方端砚,码放得整整齐齐。还有一些纸张明显是井钦的手稿,笔画劲健锋利,走势大开大合,与竹楼小院书房中的笔迹类似。
内容无外乎是去过哪里,风景如何,遇到过什么人,与何人谈诗论道,与何人比武。
小姑娘翻着手稿,撇撇嘴:“写这些有什么用,因果都被抹去了,这些人就算还活着,也一个都不记得你。”
“唔,这几页写的还挺有意思,回头整理出来,修改一下,让兰坊阳琴印一套书册。”
井晓又去翻腾婴孩衣物和玩具,努力回想:“这些是我的?”
所谓胎中之谜,大部分人都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
井晓只要不刻意回想,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但如果见到某些东西,却能从记忆中找到对应场景,不仅能忆起物品相关的细节,眼前还会浮现当时的环境,包括身边的景物和人物。
拨浪鼓、竹蜻蜓、布老虎、睡过的小枕头、银铃铛、头绳……
“都是常见的东西啊!”
小姑娘捏诀施法,将所有箱子收进储物指环。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还是收起来带回竹楼小院放着吧。
时间流逝,室内光线渐暗。
井晓神念笼罩吊脚楼,整体扫了一遍,确定没有漏下任何一处空间。默默叹口气,迈着小短腿,从阁楼下来。
琮苍太子见井晓出来,好奇地问:“山主可找到有用的东西?”
“没有,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收拾过了,房间里干干净净。”
井晓别开眼,不想看他编得歪七扭八的草席,转移话题,“危月燕还没回来?”
“危出去前,说要趁傍晚退潮去赶海,摸些海货回来。”
琮苍太子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将编好的席子铺到院外晾晒,又拿起一摞整理好的茅草,重新打结开始编织。
辛彦在刷锅,嗯,没错。就是煮过魔药又煮他的那口大锅。
魔气吸收完毕,净化过的药液已经被倒掉了,现在只需要把锅清理干净,他的活计就干完了。
“嗯,我要睡会,吃饭不用叫我。”
井晓拎起毛球,扔到竹榻上,顺势躺了上去。
毛球毯子展开又卷起,小姑娘呼吸渐渐平稳。
今天见到她在婴孩时期用过的物品,勾起识海深处的记忆。表面看不出什么,但实际对她的消耗很大。
所以恢复灵力就成了第一要务。
还有什么比美美地睡一觉,恢复得更快呢,一点副作用都不会有。
辛彦和琮苍太子互相对视一眼,同时放轻了动作,院中气氛沉静下来。
……
晚霞华丽绚烂,霞光万丈铺满整个湖面。
山间微风拂过水面,轻轻泛起涟漪。
夕阳落山时刻,阴阳更替,五行灵韵极其活跃。
看不见的灵力如同有生命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着院子飞快旋转,逐渐形成一股灵力风暴。
井晓无知无觉地运转体内力量,仿若鲸吞海吸般吞吐着四周的五行灵力。
随着她一呼一吸的频率,灵力漩涡渐渐演变成庞大的潮汐。
“灵力太强了,快走。”
最先受不住的是辛彦。
他毕竟是魔族,而且体内都是血煞之气,天然不招其他灵力喜欢。
一个没站稳,辛彦就被五行灵力轰的一下扇到了锅里。
辛彦咳嗽着从锅里爬出来,来不及看琮苍太子的情况,大声喊:“快走,出去。”
琮苍太子先是愕然,继而好笑地看着辛彦背扣着一只大锅匍匐前进,一步一步往外爬。
“你……不至于吧。”
辛彦咬牙吸气:“灵力威压太强,有锅还能顶一顶。幸好刚刚把药水都倒了……”
琮苍太子发现他的呼吸也开始困难,于是顶着压力从蒲团上缓缓站起,疾步出了栅栏。
“山主的力量太强了。”
“不止她自身力量强,还有梧桐山的加持。”
辛彦爬出院子,感觉身上压力猛地一松,又差点一个跟头栽出去。
琮苍太子伸手扶住辛彦,收起笑意:“没事吧?出了院子就感觉不到灵力风暴了。”
“没事,应该是山主有意识控制了修炼的范围。”
辛彦深吸一口气,刚刚他差点憋死,“以前也有过几次。她一修炼,我连竹楼小院都进不去。”说着顿了顿,“不是进不去,而是根本连院子都找不到。”
琮苍太子回忆起井晓修炼的情景,“嗯,确实,山主的灵力亲和度极强,神识强度不如她的话,在她身边根本没法修炼。”
辛彦瞅一眼琮苍太子问道:“她这次入定修炼,得多久?”
“不知道。”琮苍摇摇头,想了想,“做好长期准备吧,咱们离远点。湖边有一片石滩,还算平整,再砌个烧火的土灶。那里是危月燕回来的必经之地,咱们去那等她,不要打扰山主修炼。”
辛彦对此没有异议,反正他的经脉修复得差不多了,后续吸收体内的血煞之气,就是水磨工夫。在哪里修炼影响不大。
“不知道陆寅君走到哪了?还不如带着矮脚驴走山门,让山主开通道接他们回来呢。”
“白虎星君有自己的考量吧,许是觉得骑着驴儿回来更有趣些。”
琮苍太子眸中露出笑意,想象着身材高大的陆寅君骑在矮脚驴上,两条大长腿无所适从的模样,一定很有趣。
可惜山主入定修炼,不然真想打开玄光镜,看看他的囧样。
——
陆寅君骑着矮脚驴跑到无人处,忙不迭地跳下来。
骑驴还不如赶车……哪怕让他跟着驴子跑,都比骑在驴背上舒服,蜷着一双腿骑驴,可真是难为死他了。
这一路跑得甚远,路过锦城都未曾停歇,直接穿城而过。
前方就是三岔路口,一边去往昌溪池,一边去往梧桐县。
陆寅君辨认一下界标,思考片刻,从储物袋里取出车厢,给矮脚驴披挂上阵,一屁股坐到车辕上。
又把赵孟元准备的礼物都堆到车厢里。
其中一部分要送到昌溪池书院,给山长何明儒。
赵正青给同窗好友写的信笺,在他的怀里,等到了昌溪池书院送给对应的人就可以。
当然大部分东西是要带回梧桐村给师娘吴幺娘的,至于梧桐村的村人,要不要送礼,如何送,自然都由师娘来安排。
现在不用操心辛彦的情况,他的时间就更从容些。
“跑快点,赶夜路跑一趟昌溪池书院。”
陆寅君握着缰绳目视前方,没有辛彦在身边,他只能对着矮脚驴说话。
“咴咴……”
矮脚驴打个响鼻,算是应答。
多跑点路,对驴来说无所谓,只是车厢突然变重了,让驴不太适应。
“这点重量算什么,你可是马上就要炼化横骨的驴妖。”
陆寅君笑意渐浓,一双金瞳扫视两侧山林的动静。
月上中天。
小路上只有矮脚驴的蹄子踏地的声音,嘚嘚嘚……
山林渐渐起了雾气,前后不见村落,更无人烟。
“咴咴……”
陆寅君听到矮脚驴的提醒,传音给驴儿:“别出声,我帮你收敛妖气。别吓着人,更别吓着妖鬼。”
“咴……”
矮脚驴眨了眨青花玻璃眼,不懂陆寅君要干嘛,但白虎大妖都说不让他出声了,他自然要听话。
“兄台,那位赶车的兄台,可否载我一程。”
“吁——”
陆寅君勒住缰绳,朝路边看去。
一介书生模样的男子,背着书箧站在路边朝他招手。月光照在书生的脸上,显出淡淡的青气,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容貌,只觉得此人斯文秀气。
陆寅君金瞳灼灼:“你要去哪?”
“昌溪池书院,兄台莫怕,在下身世清白,是昌溪池书院学子,姓卢,名潜,字元丰。”
“正好顺路,上来吧。”
陆寅君自是一眼看清对方的来历,乃是死去多年的鬼物,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入地府。
“能遇到兄台,实在太好了。这里往前百十里都没有村落,小弟是一不小心错过了宿头,又不敢在荒郊野外露宿,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卢潜颇为开心,卸下书箧坐到右侧车辕上,与陆寅君并排而坐。
陆寅君:“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山中有野兽吗?”
“小弟虽是读书人,也会些拳脚功夫。若遇到成群的猛兽,嘿,小弟自幼在攀爬方面,可是尤为擅长。这一路山高林密,找棵粗壮树木,爬上去过一夜也就是了。”
卢潜搭上矮脚驴的顺风车,放松地与陆寅君闲谈起来,“这条路上商旅极多,白日里再凶悍的野兽,也不会在路上袭击结队的商人。”
陆寅君大概猜到,他是怎么死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卢潜同学是否知道他已经死了。
“赶夜路回书院,可是有急事?”
“唉,”卢潜长叹一声,“卢某听说一位同窗好友病重,所以赶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
“病重?”陆寅君金瞳闪烁,“什么时候的事?”
卢潜急道:“哪有什么时候?自是今年三月。我在虞城收到书信就急匆匆地往回赶,明晚定然能到书院。”
陆寅君顿时明白,卢潜并不知自己已死,他那个三月不定是哪年的三月呢。只是死后魂魄懵懂,只记得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你说你是书生,那我考考你。”
“哈哈……夜路无趣,谈谈史籍、唱喝诗词皆可。兄台请出题。”
卢潜先是一怔,立即朗声大笑。
好像刚刚那个哀叹好友病重的,不是他一样。
鬼话不能信,便是如此了。
陆寅君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如今是哪位皇帝当政,国号是什么。”
“兄台,这是看不起卢某吗?如今自是齐帝十五年。”卢潜说着,朝京城方向拱手,“陛下仁爱温厚,勤政爱民,人人称颂。”
陆寅君摇头:“如今是夏忠当政,元启三年。”
“胡说,忠王爷怎么可能当政,说句大不敬的,就算齐帝驾崩也有太子夏宏继位。怎么也不可能兄终弟及。”
卢潜一脸愤慨,怒目而视。
陆寅君看向卢潜的金瞳,闪过一丝怜悯:“太子也亡故了。”
“不可能。”卢潜尖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