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晓一行初来时赶海的那片海滩,已经被浪涛淹没。潮水翻涌,仍在不停侵蚀海岸。
危月燕一身皮毛编织的衣裙,守着灶火,时不时朝海边看一眼。
“潮水还在涨,这里怕是要被淹了。守山人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山主下去采千两金和秘银。海底动静不小,也许在收拾那两只山海遗兽。”
“山海遗兽,知道是谁吗?”
“闻味道像是沧龙鼍和旋龟。”
“原来如此,这两只竟然还没被宰了。”
“它们与初代守山人签过契约。不过妖兽的信誉。唔,一向靠实力说话。人族不是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哈哈哈哈……”
白泽的话不知道触发了危月燕什么笑点,小女娃忽然笑得前仰后合,点头道:“没错,妖兽哪有被驯服的,都得用拳头打服。还是我家白泽乖巧可爱。”
被夸奖的白泽开心地原地转圈圈,一扭一扭跑到椰林里,叼出一只磨盘大的盘海,放到火堆上。
“先吃东西,要是潮水还上涨,我们就搬去崖壁上的石洞里。山主采矿再慢,三五天也差不多了。”
危月燕揉搓一下白泽的兽头,一掌将要逃走的盘海拍晕,架在火堆上翻转烤炙。
女娃笑嘻嘻地拨弄瑞兽身上短短的毛茬道:“小白泽还是这么体贴啊!”
白泽瞪着水汪汪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女娃,乖乖地趴在地面,任她揉脑袋。
“我去过地府。”
“嗯?”危月燕扭头不解地看向瑞兽。
“仙界、魔界,我都走过,没有找到你的精魂,人间界也没有,才想着去地府碰碰运气,可是北阴酆都大帝什么都没说。”
白泽大爪子挠挠头,懊恼道,“要是知道你在地府,我掀翻十八层地狱,也得把你找到。”
危月燕翻动着盘海,争取把大盘海烤得火候均匀一些。
“我也不是一直在地府。庆甲答应帮我找合适时机转世,作为交换条件,我要替地府勾魂。你知道的,神魔大战有许多枉死的人族魂魄散落在人间界,有些地方普通阴差去不了,都是我亲自带回来的。”
她没有白泽那么细腻的心思,作为拥有漫长生命的星宿星君,万年时光不过沧海一粟。
更何况在阴曹地府,对时间的感知没那么敏锐。
说是万载光阴,在她的意识里,不过是睡了几觉,跑去几处险境,跟逗留在人间的魔物干过几架而已。
“北阴酆都大帝对于人族魂归地府,有种不同寻常的执念,尤其是大夏子民的阴魂,必不能被外神得了去。”白泽吐槽,“前段时间北境战事,还与北狄抢夺百万阴魂。”
“毕竟是大夏子民共同信仰凝聚的地府。庆甲说过地府的意义,就是要为自家子民提供安息轮回之地。”
危月燕倒是十分理解地府阴神的做法,这与她身为二十八星宿星君的职责并无冲突。有她能帮忙的地方,自然要捎带手帮一把。
“前几天我感应到梧桐山的护山大阵,专门为百万阴魂回归打开过一瞬。想必守山人也是心善之人。”
听到危月燕的声音,白泽的眼珠子叽里咕噜在眼眶里转了几圈,什么都没说。
守山人善不善的?他不想影响危月燕的判断。
携宿慧而生的天女危,曾经的二十八星宿星君之一,不是蠢笨之人,定然有自己的信念和坚持。
危月燕手指轻敲,击碎盘海坚硬的钳子,一股鲜香的味道随着水汽飘了出来。
“好吃,海边真好!我这几年全靠海货和在山里捕猎活着了。”
白泽:“那十几个人,属于三个不同的部族。”
“你怎么看出来的?对哦,白泽善于体察天地万物之情。”
危月燕把脸埋进盘海的壳里,大口大口吞着蟹肉,吃相十分豪迈,咀嚼咽下嘴中食物,才抽空道:
“有这具身体的父族和母族,还有一个是想收养我的部族。哎呀,他们不重要,你别放在心上。”
小女娃不以为意,反而劝白泽不要在乎。
她出生即被抛弃,一口母乳都没喝过,所以不欠养育的因果。被弃之人,更无血脉亲情可言。
想来北阴酆都大帝为了给她找这么一对生身父母,也是煞费苦心。
等将来天女危功德圆满,与人间血脉亲情了无挂碍,证道归位自然水到渠成。
白泽兽头蹭着危月燕的腰侧,开开心心地边吃边聊天叙旧。
井晓在海底快被气爆炸了。
小姑娘站在两只妖兽中间,一手掐腰,一手拿冰剑指着两兽:“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左脸写着傻,右脸写着瓜?”
沧龙鼍一脸茫然,满脑子懵逼。
“山主脸上没有字啊!”
“对,脸上没有字。只额头有一朵凤凰花图腾。”
旋龟附和着,一边小心翼翼挪动脑袋,把自己的脖颈与井晓手中的冰剑拉开距离。
琮苍太子抄着袖子一脸端正肃穆,死死绷直嘴角,以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事后被小姑娘报复。
同时得到一项重要的经验:千万不要跟脑子直线的妖兽玩委婉那一套,它们听不懂,还能气死你。
井晓眯起杏眸:“……”她现在不仅想吃鱼,还想炖只王八。
“为什么跑到海里兴风作浪,扰乱海中秩序?”
沧龙鼍耿直道:“吃饭。”
它每年都要来海里大吃一顿,鲲鹏它追不上,鲸、鲨一类大鱼和各种海兽,还是能管饱的,吃一顿顶一年。
“对对,吃饭。还没吃饱,就闻到神血的味道……”
旋龟一面附和,一面把长脖子缩回壳里,只露个坚硬的鹰喙在外面,生怕再被井晓砍上一剑。
“吃饭?”
井晓声音提高八度。吃饭把好好的海底搅得天翻地覆,还跑过来打扰她采矿?
“昂——”
沧龙鼍不服气,恶狠狠地瞪向奸诈的旋龟。他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特意跑到深海里吃饭,都没在梧桐山的海岸折腾。要不是旋龟喜欢祸害东西,山主肯定不会发现他。
完全忘记闻到神血的味道,他第一时间冲向海边,在裂缝上方游弋,等着捡便宜的事了。
不过沧龙鼍篡改记忆,旋龟可不会忘。
不仅在神念中向井晓打小报告,主诉沧龙鼍在海洋中横行霸道,还在梧桐山阻碍他梳理地下水脉。
反正这些年,他没做好的事情,全推到沧龙鼍的身上。
井晓眼风淡淡地扫过还在神识中喋喋不休的旋龟,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哦,照你这么说,地下水脉不畅通,引起水患,也是因为沧龙鼍恶意捣乱?”
她才不会给旋龟掩饰,他不好好尽职尽责,还想给别的妖兽丢黑锅,真是好大的脸。
历代守山人忌惮旋龟的实力,不愿意跟他翻脸。
井晓可没有任何顾虑,两只山海遗兽,就是打出脑浆子来,她也只会抱着肩膀看热闹。
沧龙鼍森冷的目光唰地聚焦到身侧的旋龟身上。
旋龟体形庞大,在海底活动不够灵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沧龙鼍一尾巴抽飞,再次竖着卡到裂缝中。
砰砰砰……
沧龙鼍用巨大的尾巴恶狠狠地砸向旋龟,像钉楔子一样,把龟壳楔入裂缝。
两侧悬崖礁石纷纷碎裂,发出隆隆巨响,裂缝硬生生被撑开几丈。
“山主,鼍只游走在深潭通向海洋的地下水脉。其它水脉狭窄,鼍根本进不去。”
沧龙鼍敲完旋龟,滑过身体面向井晓用神念解释。
他头脑简单不假,脾气也是真暴躁,但上古妖兽实力为尊,他十分清楚自己打不过守山人。
谁强听谁的,这一点不管在哪都是硬道理。
沧龙鼍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盯着小姑娘的表情,生怕对方生气,不许他再回深潭守着神庙。
井晓看了场妖兽内斗,似笑非笑地捞过算盘精。
“算爷,算清楚梧桐山的损失了吗?”
天算的算盘珠子稀里哗啦一通乱响,摆出一个天文数字。
井晓表情淡定地瞟着算盘珠子数了半晌,决定不为难自己。
“直接告诉我结果。”
天算洋洋得意:“梧桐山的损失价值一座仙山,与蓬莱、方壶价值相当。”
“昂——”沧龙鼍勃然大怒,“你这是趁火打劫。别以为你是天帝伴生灵宝,咱就怕了你。”
龙吟穿透性极强,海底潜流随声波激荡。
琮苍太子有神明法力护体,仍觉得耳朵难受,脑袋嗡鸣,悄悄向面无表情的井晓靠近了一些,把自己纳入井晓的保护范围。
下一刻,井晓的表情裂开,一把抓紧算盘精,大吼道:“你说什么,我损失了一座仙山!”
声音铿锵,神情真挚,一看就是对损失十分心痛。
沧龙鼍:“……”看来这事不能善了了。
旋龟:“……”他的碧凝珠都被抢走了,他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