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雨湿,梧桐山的森林又闷又热,都快变成热带雨林了。
井晓扯着银丝线,往下拽拽越飘越高的毛球,小家伙一发光就容易得意忘形,总想与太阳肩并肩。
“叽叽。”
毛球不飘了,落到背篓的边沿,把光芒洒向闭着眼的小金丝猴。
“呀,”小安捂住脸和眼睛,“球球走开,晃眼睛。”
“叽叽。”
毛球笑得更大声了。不但不收敛,反而把自身的亮度又调高了些。
要么说不懂事的小孩子,特别招人烦呢!
这个欠劲儿……
小猴子要是动爪揍毛球,井晓肯定不会拦着。
小姑娘背着竹背篓,没管身后的热闹,计算着与红松林的距离,现在的所处的位置已经在云层之上了。
从这座山脊翻过去,走到另一侧的山腰,有一片红松针叶林带,北侧海拔高,气温低,雨水稀少,是比较适合海腴的生长环境。
梧桐山今年的雨季,要比前几年的时间长,雨量也更大。
不知道老天爷把哪里的雨,都下到梧桐山来了。
井晓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卸下背篓,山顶罡风烈烈,阳光的温度被削弱很多。
不过许久未见的阳光,明亮中带着微微暖意,山顶的风硬而爽朗,比山下的潮湿闷热更令人舒适。
尤其在潮湿闷热的环境下,待了几个月的小姑娘,突然有点犯懒了。
井晓抓住乱跳的毛球抖了抖,平铺在石头上,然后躺了上去。
吁——
身下是暖和的毛球毯,头顶有正午骄阳,小姑娘漂亮的杏核眼半眯着,静静地吹一会山风,无比惬意。
金丝猴小安从背篓中跳出来,伸展一下蜷缩的身体。
“山主?”
“嗯,休息一会。把海腴拎出来,晒会太阳。”
小猴子动作利索,钻进背篓底部,拖出来一只沉睡的小人参娃娃。
咚——咚——
井晓确定,她刚刚听到什么撞击地面的声音了。
海腴小脸惨白,瘦得缩小了一圈的身体平平展展地躺在石头上。
小姑娘默了默,按这个姿势,刚刚磕的应该是后脑勺……
“阳光真好啊!”
井晓合上双眸,无视金丝猴小安跳到毛球毯上,用力跺脚的行为。
毛球叽的一声,翘起毯子边边用力一抖,把小猴子甩了出去。
小金丝猴在石头上翻滚两圈,没有再过去找毛球毯的麻烦。不过小安生性活泼,根本安静不下来,又跳到石头边缘,往下方眺望云海。
“下雨。”
娇娇仰起头,从井晓手腕上游离,与小猴子并排看向下方黑沉沉的雨云。
“雨很大。娇娇能感觉到水汽。”
两小只嘀嘀咕咕,对下方的雨云评头论足,高一声、低一声,开始讨论哪块云朵像什么,什么动物更好吃。
井晓迷迷糊糊于灵台观景,感应天象有变,荧惑星急行于北,白日可见。
“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兵灾啊!”
难怪地府半封闭状态,也要派出阴差去西北迎接将士阴魂,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父母的好儿郎,有多少春闺梦里人会战死沙场。
——
京城通往成化郡的驰道,被称为儋州直道,战时主要功用是往成化郡运兵,以应对北方草原的威胁,平时多有商贾往来。
而从儋州去往兰陵,有一段由西向东的较短驰道,称为兰陵道。
自夏朝建立,每年征徭役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兴建和维护京城通往四面八方的驰道。
四面八方是准确数字,即京城向东南西北的通道,加起来共有八条主要驰道,民间一般称之为国道。
象山书院一行人和陆寅君、辛彦,此刻都坐在儋州直道路旁的茶水摊,看着横看成行、竖看成列的兵将向北疾行。
按夏国的建制,儋州直道沿途五里一亭,十里一栈。
平时供给来往商旅,战时供给夏国兵将沿途休息补给,只是现在浩浩荡荡的队伍,没有命令,无人敢中途停下脚步,到路边亭喝口水。
陆寅君感受到路上军队的冲天煞气,白虎血脉开始在体内奔涌躁动。
他不得不退回车厢,一脚把辛彦踹了出去,闭目默念清心咒,运转静心法诀,平息血脉中对杀伐鲜血的渴望。
辛彦瞥一眼陆寅君带着血色的金瞳咂咂嘴,一句废话都没有,摸出斗笠坐到车辕上。
象山书院的队伍,车马异常安静。
自从知道狄族大举入侵,一连突破边境五座城池,继而屠城劫掠的消息。
书院学子们个个义愤填膺,看着面前一队队开赴边境的士兵,恨不得同去上阵杀敌。
夏国商贸发达,国力强盛。同时文人士子尚武,书生佩剑上阵杀敌亦不在少数。
“若不是皇族内乱,引得国内豪强世家震荡不休,人心不稳,外敌怎敢轻易来犯。”
“啊,对对对……”
“夏忠帝难辞其咎。”
“天灾人祸,也并非陛下一人之过。朝中兖兖诸公都不无辜,豪强之祸,甚于外敌。”
“啊,对对对……”
“此言差矣,我听说那北狄王子还在东南军镇,狄族竟然敢大举南下,此事蹊跷。”
“仁兄说的是,历来草原南下,多为青黄不接之时。如今正是羊羔繁育,牧马放牛羊的好时候,怎会擅起刀兵?”
“啊,对对对……”
“管他什么原因,胆敢屠我大夏子民,便得杀将回去,以仇寇鲜血祭奠无辜亡魂。”
“啊,对对对……”
混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辛彦听着象山书院几名书生议论,默不作声地把玩手中枯草,随手抽死一只路边蚂蚱。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草原连续三年大旱,今年又闹蝗灾,北边整片草原都被啃光了。
大夏去年中原两河泛滥,今年开始大旱,禁止边境粮食贸易。
北狄各部族不南下劫掠,也要北上迁徙,总归要想办法,让族人活下来。
那位原西南驻军守将,现于东南军镇任将军的北狄王子——狄昊。
这会怕是已经下大狱喽!
“还有一线生机,夏国秉持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此次南下的族群,并非狄昊所在的部族。据可靠消息,狄昊的部族已向北方转移,草场不算丰美,但有湖且临海,养活部族没问题。”
辛彦想起兰坊阳琴对天下大势的分析。说到这位长临长公主的情人,阳琴咬牙切齿的声音,他记得格外清晰。
他还问起夏忠帝会如何处置狄昊。
阳琴怎么说得来着?
对,送其北归部族,之后两面夹击。
辛彦随手翻着离京之前,阳琴给他的手册,夏国近年各地情报尽数汇总于此。
现在他也不是当年的政治小白,先有赵夫子、白泽的教导,后有阳琴的实践指点,他已经能想明白,朝廷为何会如此处置。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狄昊北归之后,是否率领部族助夏国剿灭南侵的其他部族。
而在于彰显夏国的大国风范,对周围小国的震慑,既有兼容包并,又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矮脚驴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觉,悠闲地啃食着附近嫩绿的青草。
哪怕身边的马匹,都比它高出一个半头,让他的存在,好似鹤群中混进来一只老母鸡。
矮脚驴仍然毫无惧意,旁若无马地甩着尾巴,左一口、右一口,啃得欢快。
“启程了。”
辛彦敲敲车门通知陆寅君,然后叼着草梗挪到车辕左侧,拉缰绳拽一下矮脚驴,跟着象山书院的车队继续北行。
“让了大半天的路,今夜怕是要路宿荒郊野外喽!”
“好。”
车厢中隐隐约约传出陆寅君低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