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羌人高地的山谷,有宽有窄,有高有低。
用千回百转与怪石嶙峋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不过从谷口出来后,虽然地势还是较高,但却瞬间豁然开朗。
或许是六十多里的峡谷路途行的辛苦,以及部分谷道逼仄带来的压抑。
使得谷口前羌人驻扎的地方异常热闹。
有载歌载舞的,有大声欢笑交谈的。
有不停将一头头牛羊宰杀的。
而随着寒冬远去,呼啸的北风已经消失不见。
歌声与欢笑声以及有宰杀牛羊的血腥气,顺着稍显和煦的南风向廊地远远飘荡。
“嗬…嗬…”
站在羌人营盘极远的塔脱,完全没有羌人那般欢喜。
不停入耳的欢歌笑语声,让本就烦躁的塔脱怒气渐长。
当熟悉也是最喜欢的牛羊腥膻气入鼻,塔脱彻底愤怒起来。
嘴里发出几声如同野兽般低沉的咕哝声,转过身大步走进了大帐。
“王,离着二里都能闻到那些该死羌人宰杀牛羊的气味。
那可是族人与勇士硬生生从嘴里挤出来的。
若是换做他们自己部族的牲畜,他们怎么可能舍得顿顿如此大吃。
还有他们占了便宜的那副样子,根本指望不上他们成为助力。”
说到这,塔脱一手握拳用力砸在另一手的手心上,怒瞪着双眼道:“再这么吃下去,不等击退秦人,咱们就先垮了。
少给些牛羊的话你不好说,明日由我去说。”
塔脱与波磨自小一同长大。
两人情同手足,更是对波磨唯命是从。
波磨对塔脱也最信任,并且最为了解。
塔脱略微带着无礼的怒吼,波磨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嘴角勾了勾,带着笑意挥挥手示意塔脱不要生气。
随后目光好似能穿透大帐一样望了一眼羌人所在的方向。
慢条斯理的端起加了荼菜的热奶抿了一口,波磨对塔脱缓声道:“毕竟是来帮咱们卖命的。
就是些牛羊而已,随他们去吃吧。”
“就是些牛羊而已?”
塔脱对波磨的回答既惊愕又焦急。
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塔脱语气带着急迫道:“自打从冰城退回,先是联络羌人就送去了不少牛羊。
待这些家伙过来,又近半月都是如此。
我是万夫长,又与王如同亲兄弟。
缺了谁嘴里的肉也缺不了我的。
可族里的勇士们却只有厮杀前能饱饱吃上一顿,其余时候都在喝汤。
再这样下去,勇士们的怨气会越来越大。”
波磨微微颔首,“你说得没错,族人们支持我为月氏的王,可不是忍饥挨饿的。”
顿了顿,波磨话锋一转,对塔脱摇头道:“有大泽的那些人引路,过冬的草场频频遭袭。
虽然不是每次都能被得手,可小来小去的也被抢去了些牛羊。
与其这样,还不如给羌人吃了。
到时候也能真心给咱们卖命。”
提起草场被袭,塔脱愤懑的又一次以拳击掌,“大泽那些该死,塔米稚更该死。
身为月氏的王女,居然帮着外人打自家人。
天神一定不会饶恕她!
而且这帮家伙全都是不敢与咱们正面搏杀,只会打了就跑的懦夫!”
“懦夫?”
波磨的反问透着无奈与苦涩。
重重的叹息一声,波磨目光满是阴郁道:“已经打了半个多月,该摸清的已经都摸清了。
不停袭扰的秦人与大泽各部还不到五万人。
每一次过来袭扰,咱们的勇士在人数上都不吃亏。
可有哪一次是真打胜了的。
还不是追追停停,被人家反复牵着鼻子。”
波磨的话不但颓废,语气也透着心灰意冷。
塔脱闻言眉头一拧道:“你现在是王,怎么没有斗志。
现在只是在试探,咱们也并非是用了全力。
如今知晓了秦人底细,若与赛塔那边同时动手。
秦人与大泽那些家伙必败。”
波磨摇头苦笑道:“塔米稚确实该死,但也不得不承认她是我们当中最聪慧的。
连她对秦国都无能为力,选择助力秦人。
你还觉得咱们能轻易打胜?”
看到塔脱露出不服气的神色,波磨摆手道:“给你算算账就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之前通往大泽的冰城,秦人大概有两万人左右。
大泽六部连勇士再加上族人有多少,你也清楚的知道。
两三个月间能打得六部彻底臣服而不是尽灭。
可以想见秦人在大泽的兵力有多少。
抓获袭扰时受伤的大泽人所言秦军一共只有五万,这话绝不可信。
秦军只会比这个数目多,而不会少。”
拿起切肉的短刃,摩挲了几下刀柄上镶嵌的红色宝石,波磨两眼微微一眯道:
“秦军不但战力强大,更不会缺少智者。
而袭扰咱们的秦人只有一两万。
剩下的秦人,你觉得会是去了哪?!”
看到塔脱惊愕后脸色变得难看,波磨抬起两根手指,“只有两个结果。
一是在猛攻赛塔。
二是在故意激恼我们,从而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彻底打败我们。”
塔脱脸颊跳动了几下,脸色难看的沉吟一阵接口道:“如果是在猛攻赛塔,那就说得通了。”
抬头看向波磨,赛塔用不确定的语气询问道:“那些羌人原本是用来对付的赛塔的。
你是打算现在用来对付秦军?!”
波磨点点头又摇摇头,“死羌人总比死咱们的族人要好。
与秦军硬悍,肯定是要先让羌人上去。
不过秦人身上的甲胄难以破开。
每次袭扰过来,咱们都难以留住。
让羌人上去只会败得更快,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
闻言,塔脱的脸色更加难看,黑中透着一丝青色道:
“若赛塔那边被灭,接下来就轮到咱们。
可按你说的,即便让有羌人助阵也是难以撼动袭扰的秦军。
打是败,不打也是败。
那咱们不是只能干等着被秦人灭国?!”
波磨略微狭长的脸上满是复杂之色的盯着手中短刃看了半晌。
随后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不舍,可语气却极为坚定道:“月氏人从来不是懦夫。
秦人想要夺了咱们的草场没那么容易。
就算破不开秦人的准备无法与赛塔联手也要冲上去。”
“好,怎么也要让秦人知道知道咱们月氏人可不全是塔米稚与大泽上那帮家伙一样。”
以为波磨要与秦人硬碰硬,塔脱先猛得起身挥舞拳头暴喝一声。
接着将粘帽用力扣在头上,神色决绝的继续道:“我那部的勇士一直没与秦人对阵过。
由我顶在羌人后边,一旦与秦人打开就算勇士全都战死也不会后退。”
波磨对塔脱摇了摇头,“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用不到你顶在前边。”
不等脸上尽是疑惑的塔脱应声,波磨沉声继续道:“不过你闲不下来。
明日就带着你部的勇士将族人与牛羊尽快都聚集到此处来。”
“全都过来?”既疑惑又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塔脱用力喘息了两下,咬牙道:“也对,反正都是败,不如举族与秦人拼了。”
波磨从毡垫上起身走到帐门口,望了望远处的谷口,带着意味深长与狠厉道:“族人们会不会拼没还不好说,但是那些羌人必须全都死。”
扭过头看向塔脱,波磨郑重且严厉的继续道:“虽然大多的过冬草场都靠着神山,可给你聚集族人的时日只有半月。”
不要怕马匹牛羊没处啃草而饿死,必须要尽快全力赶过来。”
塔脱惊得有些结巴道:“半,半月的时日?
可散在北边与东边的族人,最远离着有三百里。
人倒是能赶过来,可牛羊本就掉膘的厉害,怕是不知道跑死多少。”
波磨脸上露出一丝狰狞道:“若是跑死那就给族人吃了,总归能跑过来一些。
我只给你半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