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道光并没能持续太久,就黯淡了下去,因为祁煜的耳畔再次响起了族人临死前的声音。
那个声音空荡而绝望,就像那双同样空洞的眼睛。
“他们拿掉了我的鳞片,还一次次抽我的血……
我再也不是利莫里亚人了。”
对面对着那样的神情,祁煜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莫桑苍白干瘪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只能像过去那样,尽力给他们承诺。
“不要放弃,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家。”
可是那已经失去希望的信徒,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不是每一个人利莫里亚人,都有莫桑一般的意志。
也不是每一个利莫里亚人都有回归大海的运气。
就像曾经的菲罗斯一样,利莫里亚人全身都是宝贝,不管是小到一片鳞片,还是大到一颗纯洁的心脏。
有时候,就连祁煜自己都觉疑惑。
利莫里亚人是神的后裔,而利莫里亚存在的地方被称为失落大陆。
可偏偏看似众神宠儿一般的利莫里亚人,却总是那么天真。
其实他跟路易斯说的并非是假话,他们比起复仇,确实更应该学习。
只不过这学习的代价有些太大了,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变成许多首饰、工艺品、实验体甚至食物……
身怀重宝的族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保护自己,不再不自量力的释放善意,也不再不知死活的扎入人群?
曾经,唤醒海洋是利莫里亚人最后的信仰,可如今他们再次拥有了海洋,内心却成了以泪为祭,灌溉着信仰与爱的荒原。
在无法触及的人间烟火与辽阔的海域之间。不再年轻的神明早已学会了沉默。
谭灵曾经旁敲侧击过,很明显是在试探自己对利莫里亚的态度。
就连祁煜自己也一度迷茫过。
不是不爱了,而是……
这份爱与责任都太沉重了!
重到连神明也无法承受,只能在无尽的守护与牺牲中,寻找内心那短暂的一线安宁。
曾经他相信自己确实有能力将人带回海域。现经历过一次次被带回的自然自戕,祁煜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够实现曾经的承诺。
利莫里亚人太过单纯了,他们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哪怕自己是有意的在锻炼他们,可结果依然令人触目惊心。
如果到最后只有少数人活下来……
祁煜深吸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到底对不对。可在物种的存续面前,哪怕残忍也好过灭绝……
无声的脱掉湿漉漉的衣服,任由它们就那么安静的待在地板上,祁煜随手拿出一件干净的浴袍披在了身上。
无论未来的道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守护好利莫里亚人,引领他们找到真正的归宿。
至于她……
还是不要将她卷进来了,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就足够了。
连族人都无法守护的神明,哪有什么资格去追求那遥不可及的爱情。
屏幕亮起,祁煜的视线再次扫过手机,对面依旧是利落的回应,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询。
这些人类构建的情报网确实好用,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只要能付得起代价,就能到手。他们甚至不在意支付的另一方是人是鬼……
所以,就像凯撒说的那样,不管自己是人还是鱼,只要懂得怎么跟人类交易,他们都会欢迎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根本没有必要刻意去成为人类。
讽刺的笑意在唇瓣上短暂的游离,祁煜走到桌边,再次拿起之前谭灵给的资料看了起来。
依旧是在之前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祁煜很快将剩余的信息整理好。
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疏漏后,火焰瞬间在夜晚亮起。那瑰丽的色彩疯狂的吞噬着洁白的纸页……美丽而危险!
就像,即将在某些人身边出现的暴风雨!
火焰很快将那些资料吞噬殆尽,就连灰烬都没有遗落一粒。
祁煜起身走到床边,不管这场人世的历练要经历到何时,自己都要努力守住族群。
就算有一天,族人真的散落人间,成为了沧海遗珠……
也总好过成为那黑暗海域中的一缕孤魂。
那一晚,祁煜安静的在床边凝望着万家灯火,思索了很久。
从海洋而来的他并非不懂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道理。只不过曾经的海洋霸主再回陆地,又要经过一番自然的筛选,而那些终究是自己的族人,还是想着尽可能的去帮助他们适应。
直到天光破晓,祁煜开靠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而外界,谭灵已经开始为祁煜的新身份而奔波了。
其实当她看到祁煜给她发的消息时,还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祁煜真的换了一身行头,如约出现在她临时租下的画室。
谭灵看着气质整个变了个样的祁煜,甚至有些不敢置信。
就好像濒死的动物,偶然间抓住了一线生机。不,这个形容或许不太贴切,因为曾经的祁煜身上并没有带着那种对生的希望。
可如今……该怎么形容呢?
他冰冷很久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手拿着画笔,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他到底又经历了什么?
“祁煜……”
“嗯?”
“你好像……不一样了?”
祁煜看着谭灵又担忧又疑惑的神情,拿起笔随意的在画布上涂抹了起来。
谭灵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看他画画。
他画的是一处不知名花园,各种富有生命力的色彩,在他的一笔一划的勾勒下成型。
蝴蝶翩然飞舞,看起来闲适又宁静。
祁煜画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画完最后一笔。
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午后,当时他在花园里画画,她也像谭灵一样,坐在自己身后观看。
火焰升腾的那一刻起,谭灵甚至紧张的站了起来,生怕祁煜要把这幅画付之一炬。
可火焰拂过画面,却只是让颜料彻底的干燥……
祁煜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角落里签下了一个很久没写过的名字。
也许未来看到这幅画的人根本看不懂它的含义。
但谭灵却知道,这两个字是:祁煜。
将笔收入了口袋,祁煜动了动酸涩的脖子,从椅子上站起。
“既然新身份是画家,那总得有拿得出手作品,虽然自然干燥的颜色会氧化的更好,不过这样凑合一下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