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荷隔壁的院子比她的这个大了一倍,住着的是铁刃。
铁刃是一直跟随陛下、叶舟在血雨腥风里厮杀过来的,滇南流疫时,贺兰城向叶舟借了铁刃,将自己拐带的几万人送至西疆交给当时的代班大吏商槐堂。
这趟差事办完后,叶舟嘱咐他直接回京都,别傻乎乎地又回滇南了,回来就走不了了。
他现在就回不去,在这带滇军呢,铁刃要是回来了,肯定也跑不脱。
铁刃在回京都陪妻子,还是去滇南陪兄弟之间犹豫了一下,果断地选择了回京都,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叶舟知道了,对着贺兰城苦着一张脸道:“我就客气一下,这不是和你学的么,你说的什么来着?
看懂文字后面的意思。可我兄弟就没看懂,直接回去了。”
贺兰城道:“你那信还有第二层意思?不就是让他回去么?”
叶舟气道:“你没看出来,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贺兰城道:“可我看了也不知道你想说这意思,我能说啥?”
叶舟道:“我当时难道没告诉你?”
贺兰城道:“你说得不清不楚的,我还是直接看信,觉得你写得挺明白的。”
叶舟道:“我总也说不过你,打吧。咱俩也比一次我擅长的。”
贺兰城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叶舟道:“和你讲理那还有天理吗?”
等到滇南云昭郡守程敏来的时候,这两人正上演你追我赶的大戏。
程敏道:“一个封疆大吏,一个国公爷,你俩是不是可以停了?”
贺兰城跑得气喘吁吁道:“这是…我想停…就能停…的吗?你……也不…看看…他手上拿…的…是什么?”
如今的叶舟回忆起来,常常感谢自己没有文采,写不出第二层意思,因此铁刃高高兴兴地回去陪伴了老婆孩子几年。
幸好有那几年的陪伴,如果那几年是把铁刃留在了滇南,如今的叶舟大概要愧疚到吐血了。
铁刃的妻子这一辈子似乎也就得了铁刃这几年的陪伴。
铁刃的元妻十六岁嫁给铁刃。
而后陪着他经历了所有的风风雨雨,铁刃在血雨腥风中,妻子也在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中。
两人总是聚少离多,即使在京都,铁刃也常常得在京郊驻军中当值。
等叶舟结束了在滇南的日子回到京都,见到瘦到不成人形的铁刃,才知道他妻子半年前去世了。
这世上最伤人的或许是愧疚,有恩爱情义在内的愧疚。
铁刃觉得自己的发妻这辈子跟着自己全是吃苦,他能回忆起来的总是自己抛下她纵马而去。
她除了为这个家操劳,似乎就永远在等待,等待他平安的消息,等待他凯旋归来,等待他负伤养好又再次离去。
现在轮到铁刃了,只是再也等不到她。
妻子因病离去的时候,拉着铁刃的手对他说:“别说对不起,我不后悔……下辈子还想嫁给你……希望下辈子能陪你到白头……”
铁刃痛哭失声。
这对铁刃来说,几乎像凌迟,每每回忆,每每心痛难当,自己对不起这个美好的女人。
与她一起到白头,为什么就不能了呢。
以前总觉得有的是时间 ……铁刃后悔,建那些功立那些业做什么呢?这个看见他就满眼都是欣喜的女人,她只是希望他在她身边而已。
儿子守孝三年后,铁刃为他张罗了亲事,看儿子儿媳妇过得不错,就悄悄在外面买了个宅子,不大,自己搬出府,也不跟儿子儿媳妇同住了。
他日常只带着两个小厮住在这里。其中有个小厮常常去隔壁蒋荷住的院子,帮助那个叫冬枣的丫鬟。
他知道自己这小厮和那边院的冬枣起了什么样的心思,大概觉得自己丧偶,那边院的和离了,都是孤单一人,就想给凑一起过日子。
可他从未起过这样的念头。直到蒋荷主仆二人不知怎的被些混子盯上,甚至那些混子有事无事的去敲蒋荷的院门,还有爬墙头的。
这把蒋荷主仆吓得不轻,还是铁刃主仆过去,把那些混子打跑了。
这以后他就放任街坊邻居,以及那些混子说自己和蒋荷关系匪浅,只怕是好事将近之类。
有他这个“当兵的”护着,隔壁院那对主仆的日子就安生多了。
这种“名声”是出去了,但他其实没起过这样的心思。
叶舟和过去的同僚有时会带着酒菜上门找他喝酒。看他孤身一人过,好像人人都觉得不妥,想往他这塞女人。
同僚总觉得他缺个女人照顾,可铁刃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为什么非要找个女人照顾自己。
叶舟是愧疚,总觉得对不起铁刃。铁刃反过来安慰叶舟。
“她说她不后悔,这一句话安了我的心。她说下辈子还嫁给我……你知道我多盼着下辈子。
她说要我好好的,替她看着儿子成亲,孙子长大,孙媳妇进门。没有多陪她,以后就多陪陪孩子,只要我在孩子就有父亲。
于是我只能好好的……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我有时怕她是骗我的,她其实不想嫁我了,她是不是罚我孤零零在这世上度余生啊?
她会不会等着我啊。我这余生唯一的盼头是死后能找到她,下辈子能和她在一起。
我就是害怕找不到她,害怕她其实不想要我了……”
有一回铁刃的院子里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开始铁刃以为自己的小厮有了相好的姑娘来找他。
后来听小厮说那姑娘是冲自己来的,把铁刃吓了一跳。
那姑娘说,她住在几条街以外,前一阵子,来这去她手帕交的家里。
结果看见铁刃带着两个小厮打混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只是活动活动手脚。
然后听手帕交说了,铁刃这个“当兵丧偶的”与隔壁院和离的,两人是一对。
但她从此后上心这事,有事没事来手帕交这里。就她看来,铁刃这个当兵的和隔壁院什么关系也没有。
“你就是为了帮她们,让她们有清静日子过。
而且我问了你的小厮,事先你还问过隔壁院的意思。她们若介意,就由你出面澄清。
她们若不介意,你就不管这流言了,也有镇宅的好处。她们两相比较,宁肯让流言飞。
你有本事,心地又好,还想得周到。有勇有谋又善良行得正,多难得!”
小厮觉得这姑娘太有眼光了,又年轻又好看,要是自家主子和隔壁院的对不上眼神,这姑娘也可以啊。
这姑娘家是小富户,她读书认字的,每次来这儿,父兄都接送,是个好好的姑娘,主子可别因为她主动来就看轻了她。
铁刃走南闯北的打仗,深知那些闺阁女子的规矩只有大宅大户才有。
民间的姑娘,有帮着父母开店摆摊的,有上山砍柴下地种田的,有果园里收果子的。
家里的活儿干完了,几个姑娘家在一起绣个新的花样,编个头绳打个花篮什么的。
遇上自己喜欢的男子,扔个荷包,送个鞋垫直接表达心意也是常事儿。
他不会因此看轻她,只是她看向自己的星眸光辉让他更想念故人。
一份无法回应的情怀,更让人觉得难以承担。
他拒了,这姑娘吧嗒吧嗒的掉眼泪,一边哭一边带着哽咽地解释:“我不是赖…着不走……我就是把眼泪落完……收拾一下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