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姝不愿。
听了父亲沈啸的来意,她对父亲道:“母亲是愿意葬在云岚寺的,父亲不必再惊动母亲的骸骨了。”
沈啸道:“你愿意你母亲孤零零一个人葬在那山上?”
沈昭姝道:“她已经孤零零一个人在那山上三十年了,活着的十年,加上去世的二十年。”
沈啸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终究是怨父亲。”
沈昭姝抬眼看着他:“是啊,我终究是怨父亲。
……
我常常去云岚寺看母亲,母亲生前不止一次地说过,她死后就葬在云岚寺。
父亲,就这样吧。”
沈啸道:“你怨父亲,可父亲这三十年难道不是孤零零过的?”
沈昭姝道:“父亲将母亲逼去云岚寺困于山上,将我远嫁,给弟弟退亲,弟弟……
而今却说自己孤零零的。父亲,你还有昭钰,在京都……而我们仨人哪一个又不是呢?
我孤零零地远嫁,如果所遇非人,也可能就一个人死在外面,不知葬于何处。
……
弟弟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在了外面,不知埋骨何处……”
沈啸对着昭姝道:“我有错,可错都是我一个人的不成?
我曾经让你们姐弟去接她回来,她自己不回的。
我换了你弟弟的亲事,可从来亲事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大丈夫又何患无妻,他至于站一夜逼迫父亲,他至于赌气上战场?
他不是状元么,不是名动京城么,不是无数京都少女叫丫头去买他的画像么,他就那么为了一个女人和父亲置气?
还有你,总提远嫁,你嫁得不好么,你过得不好么?
如今你丈夫儿子都得陛下重用,两个女儿人称轩辕双花。
又都嫁得好,特别那个小外孙女,据说嫁给了如山如海的富贵,你家收的聘礼几辈子都花不完。
就算你曾经艰难,你如今过得这般好,这样兴盛,却总怨怼父亲,对你长姐昭钰爱搭不理。”
沈昭姝道:“父亲,那您又为了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娘仨呢?
昭明只是想离开,早一点建功立业。或许他留在京都的理由已经越来越少。
不论他怎样讨好于您,希望您为他骄傲,希望您对母亲和我好一点儿,终究是无望的。
当文官要升上去,总是慢的,我知道他想什么,他想去军中拿命搏一个军功,可以为母亲为我为他在乎的女子撑一片天。
投笔从戎去,此身未归,不是父亲逼的么?
这些年,昭钰对我暗下的绊子还少么,您真的都不知道?
而且,我夫君前途未卜,在外地当个小官时;我家日子过得紧巴巴时;我夫君再次被贬出京都时;您和昭钰在哪?
我长子入扬州音讯断绝,生死不知时;我长女中毒,活不过三十;小女儿过得生不如死,被逼自尽时;
父亲,您和长姐在哪?
父亲和昭钰向来对我爱搭不理,昭钰不但时不时给我挖坑,还要人前人后冷言冷语讥讽几句,回回往我心窝里戳话刀子。
只是这几年又忽然想起我来了,不是要银钱就是要职缺,我即便是爱搭不理,也还不至于出言讥讽,更不至于落井下石。”
沈啸道:“好好好,都是我们对你不好,我们的错,你若不肯与我一起去云岚寺迁葬,我便自己去。
这件事不求你,我另有一事与你商量。”
沈昭姝道:“父亲想自己去迁葬,可父亲找不到是哪座坟墓。
母亲入土用的是俗家弟子的名字,只此一个称谓,夫家娘家之称之名全都未注上。
而这个名字也不是母亲平时在寺里用了十年的法号。
入土前,云岚寺几位擅五行的师姑,因与母亲十年相伴的情谊,替她算了一个好名字,又替她选了一个好位置入葬。
那时父亲大笔一挥全然由我一人决定这些事,我就用了这个名字,也用了那个地方。母亲葬在云岚寺,可您并不知名字也不知位置。
而且三年前,我捐了大笔香油钱,将母亲墓地的记载从云岚寺消掉了,三大寺常有因各种原因选择在山寺入土又悄悄消掉记录的。
如今只要我和我家人不说,父亲,您找不到的。”
沈啸气得脸发白,说道:“你你你”
沈昭姝道:“谁叫父亲二十年没有去看过一次呢?
昭钰记在我母亲名下,也从未去过。
但凡这二十年中,你们真心想去看看,哪怕一次,我肯定也告诉了,只是如今我是绝对不会说了。”
沈啸努力平复了一下,想想还有另一件事,便道:“你如今有两个孙子了吧?”
沈昭姝警惕地看了父亲一眼,并未回答。
沈啸道:“我年纪大了,永定侯府不能后继无人,将你的一个孙子改了姓沈,入侯府袭爵吧。”
沈昭姝道:“永定侯府如今是只剩下一个宅子的空架子,为了昭钰,外面的债还不知有多少。
父亲,昭钰也有儿子有孙子,您把这爵位留给她吧。
那宅子她还能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