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夫人去世了,在永定候的爱妾死去十年之后,永定候夫人也死了。
因为人死在云岚寺,永定侯沈啸得知消息已经是一天以后了。
候爷在书房待了一夜,十年了,妾室死后不久,永定候夫人几乎是被他逼着走了去云岚寺的这一步,其实事与夫人无关。
妾室所生的儿子,他的庶长子,在惊马横冲直撞,要撞向夫人所出的一双嫡子女时挺身护住了弟妹,自己被马踩断了胸骨,断骨扎入心肺,不治而亡。
妾室在儿子死后,于病榻上挣扎了三月也去了,只留下一女。
他当时痛失暴怒之下,曾以为是夫人所害且手段了得,但回想起来庶长子死前拼了一口血喷出也要告诉他只是意外与夫人无关,侯爷自己也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查了夫人,确实与夫人无关。
但他终归是接受不了爱妾和长子的去世,这股无名之怒,恨天怨地的总要有人接着,就把夫人逼去了云岚寺,为他的妾室和他的庶长子铭哥儿跪经抄经。
只是三年后他也曾动念接她返家,据闻跪经的蒲团都跪破了许多了,但这话却没说出来,终究是无所谓吧。
再以后,又过了一年,他陪太子去云岚寺,忙了一天,太子在暮色中笑着命他不用忙了,反正也要在山上住一夜的,让他去看看夫人。
他犹豫了半晌终是去了后山,永定候夫人的禅房已熄灯,他在禅院树下石椅上坐了片刻,静静看着那禅房的门,终是起身离去。
再后来是沈昭明、沈昭姝都从外地回府,老夫人见孙子孙女回来,喜不自禁,让他去接媳妇回来团圆。
他没去,让儿子女儿去云岚寺接人,虽是自己照常当值,但那一天心里是有点儿忐忑的,回府时也不是没有点阖家团圆的期待。
她没回来。没回就没回吧。
昭明昭姝怎么回禀母亲的他不知情,他既没问,就只一切照常,只是第二天玉媚的女儿昭钰也归家了,他想着昭钰总是不同的,他告了假在家等,嘱了开正门全家相迎,主子除老太太,下人只要不当值的俱要出迎。这意思就是刚回家的昭明昭姝也要中门站列相迎。
本来昭钰是妾室所出,是不能行昭字辈起名排行的,但玉媚死后,他悲痛不已,要将玉媚记为元妻,元配正妻的永宁候夫人就在宗谱上改为继室,再将庶长子女改名,记嫡出,而原嫡长子昭明嫡长女昭姝都要往后挪一位,成嫡次。
但老夫人怎么也要保住昭明的嫡长子之位,不让已死了的庶长子动昭明的名份,这才只提了昭钰,也让候夫人保住了元配元妻的位份,只是名下多了一女,把昭钰的名份提了上来。
妾室玉媚的墓葬侯爷是按正妻的标准来的,但他看来还不够,她的儿子为了昭明昭姝死了,她也死了,只动个虚名而已,却还不行!
既如此,他就得为昭钰打算,昭钰记为嫡长女之后,他换了昭钰和昭姝的亲事,昭钰嫁入荣国公府,而昭姝嫁入了六品小官家。
这个六品小官本是京都的大家,官居一品,因犯了事被贬去外地,这一品大员死时只是六品小官,其儿子还在进京赶考,前途未卜。昭钰见是这情况,就不愿意嫁了,永定侯觉得退婚对昭钰的名声不好,就悄悄换了亲事。
昭钰的嫁妆几乎搬空了整个侯府,昭明昭姝的婚事就只可着侯夫人的六成嫁妆来了,六成,因为他搬空侯府公中银子之后又让候夫人拿出四成嫁妆为昭钰添妆,所以只剩六成。
昭钰出嫁时真正是十里红妆。
世事难料,沈昭姝嫁的那个王家子弟颇有才华,昭姝陪伴夫君,风风雨雨,也官升至京都,夫妻恩爱,生了一子王肃文,两女王令仪、王兮佩。
当年,不断有人赞赏这王家子弟的才学人品时,沈啸才意识到夫人为庶女定亲是费了心力的。
沈昭姝想现在又有十年了吧,她去云岚寺为母亲上香,为失踪的弟弟祈福,为领了圣旨在外办差的儿子王肃文求平安。
王肃文外派繁华之地扬州,明面上是个普通官吏,其实是带着陛下暗查的任务。
陛下觉得扬州虽然还交着点看上去还行实际敷衍的税赋,但真正的收入多少,执行的政令如何却无法探底。
扬州的政商仿若铁板一块,对他这个皇帝只走过场式的上报。他下达的政令,扬州的官样回复都是在执行,但实际上却好像不是。
皇帝曾派出过四位地方大员去扬州任职,可空降的四位大员,一位好像去了就熔化在铁板里了,上的折子都一个味了。
一个没去多久就称病告老还乡。
还有一位手段了得,皇帝寄予厚望,也曾扫肃了扬州,皇帝正欣喜间就被这位官员突然的死亡浇了一头冷水。
最后一位成了扬州官场上被架空了的吉祥物。
皇帝前几次派出的人手中有一位随行不起眼的书案小吏张光和出人意料的在扬州立住了脚,正是这位小吏一次次不走官道传出的信息,让皇上了解到扬州些许的真实情况。
再派一品大员封疆大吏似的前去是走不通了,何况最后一位没被他们弄死,还在位置上待着呢。只是成了“瞎子聋子”“其令不能出其府”,实际上已是废棋。
今上明正帝选了从四品的王肃文以工部要修漕运为名前去扬州勘查运河水利,不由皇上指派,只是工部派遣,随行人员用今天的话说都是“技术咖”,一帮子搞水利的。
王肃文到扬州后不久,扬州首富万家的嫡长子,商界传奇,年纪轻轻就可震慑一帮老江湖的风云人物,二十六岁的万罗死了。
万罗幼时聪慧,三岁开蒙起学东西就快。六岁时被祖父抱在膝上听一众叔父伯兄谈生意。
祖父喜欢他,不论什么生意,家族里商讨什么,只要祖父出面参加的,一律都带着他,后来人人都知道了,万家老爷子的座位旁都会再放一把小椅子,万罗他就安静的听,从不说话。
他十二岁那年参加几大家关于钱庄是否联合的商会,被万老爷子点名:“罗儿,你说吧。”万罗站起身:“是,祖父。”从此开启他的传奇。
他站起来不过是个少年,身量虽高但毕竟带着稚气,当着陈,阮,宋,钱,陆几家的当家人,侃侃而谈,如果说万罗第一次的惊艳亮相被很多人认为不过是万老爷子的嘴替,那么接下来十三年,万罗一次次用实力打脸轻视他的人。
万罗的死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也可以说是王肃文有意为之。
王肃文到扬州之后,与当地富商之一的陆家小公子相处甚欢。陆家本来就是当地政商团协商好,推出来负责接待王肃文的。
这种接待不是官场上正式的接待,而是扬州每次有“外人”来,扬州的铁板就会推出相应的人选明面上去结交。
陆家公子陆明其和王肃文,各自心怀鬼胎,自然很快打成一片,陆明其给王肃文送的钱,王肃文收了,送的瘦马王肃文挑了最顺眼的一个。
收了人家的东西,自然“感情”更进一步,拿人手软,这嘴就大了,王肃文像是不经意说出来,这次看水利的队伍带了最新制成的火雷,制火雷的人也在队伍里,过两天要去炸“大片桥”。
这“大片桥”是挨着水面建的,下面有石柱,阻碍了行船。王肃文这支水利队伍要办的诸多事情当中有一项是要炸掉“大片桥”,新建拱桥,桥下可行船,让原有运河河道连成一体。
而这就要用到火雷。陆明其听到这眼睛一亮,忙露出纨绔的笑容,说到时要跟着去看炸桥,这么大的热闹总要去开开眼。王肃文哪有不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