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出的热气随风飘出一小段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钱慎谨大口喘息着,眼里红得可怖。
“我从来没有不允许别人比自己强过!可他宥昀到底算什么!!?”
似乎是窥出了主人的坏心情,披着银甲的战马焦躁地跺起了蹄子。
孙伽淡漠地注视着不远处十分暴躁的一人一马,情绪看上去没有一丝起伏。
“你的痛苦是痛苦,别人的痛苦亦是痛苦。
没有人想要遭受苦难......”孙伽微微顿了顿,眼里不着痕迹地闪过了几许寒凉,“所以,没有必要去衡量谁受的伤更痛彻心扉。”
“没有必要?”钱慎谨冷笑着,面上偏执更甚,“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无耻吗?”
指尖轻轻拂过银色枪刃,孙伽没有去看满腔怒火的钱慎谨,只平静地问道:“你真的了解过我们经历了什么吗?”
话音未落,孙伽抬起头,又把刚才的话换了种方式问了一遍:“你真的想要、试图了解过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细碎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落到身上的瞬间却化成了水;裸露在外的皮肤与湿冷的风几乎是一般温度,被雪沾湿的睫毛带着寻常没有的重量......
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孙伽问第二次的时候逐渐慢了下来;钱慎谨仍旧死死地盯着孙伽的眼睛,然而这一次,终究还是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钱慎谨确实从来没有想要了解过他们......可是那又如何?他们值得他去了解吗?
短暂的沉默很快逝去,取而代之的是呼之欲出的不屑:“为什么要了解?”
钱慎谨稍稍默了默,又道:“身在福窝里的人,还没有资格让本将理解。”
他说得肯定,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孙伽见状不语,只是无声笑了。
“除了我以外,你觉得谁身在福窝?”陆衡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钱慎谨,出声问道。
“云之、还是宣威?亦或是林洢?你觉得他们中有谁身在福中?”
钱慎谨闻言,倒是没立刻反驳,他不紧不慢地扫了陆衡之、孙伽、以及林洢一眼后,才缓缓开了口:
“林洢身世坎坷,暂且不论。宣威姓孙,宥昀出身世家;敢问他们二人,有谁并非生在福中?”
“姓孙?”陆衡之忽的笑了,“你以为孙家是个什么好地方?母亲早逝,父亲无能;为了活下去的妇人个个人面兽心......
你以为只有家徒四壁、或是无家可归的人才会饥寒交迫?你以为高门大宅里就一定衣食无忧?
你知道什么是后宅吗?你知道什么是阴暗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死我活并不仅仅存在于战场上。在真正的权势面前,个人力量从来都是笑话。
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纵使你是天纵奇才,能够以一敌千;面对十万、百万时,又当如何?...又能如何?
不论能力,仅仅是因为云之未及二十,你就无法接受他和自己平起平坐。
倘若将命都舍去半条才赢来的武状元被人生生抹去、唯一把自己放在心上的外祖也被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活活打死了呢?
彼时,你又该如何?
连明知道对方是畜生,但却碍于孝道伦理不能动手的感觉都未曾体会过的人,确实还没有资格去了解别人。”
晦暗的情绪在半敛着的眸子里闪了闪,孙伽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原来他都知道。’这般想着,压在心底的巨石莫名变轻了几分。孙伽看着炎迭被雪沾湿的马鬃,只感觉心间漫上了一股不易察觉的暖。
“用得到你了就是自己‘含辛茹苦’养出来的孩子,用不到了就是和自己毫无瓜葛的贱种......孙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不信你钱慎谨真的不清楚。
给面子些喊你一声‘宣威将军’,背地却因为一个姓氏说你身在福中、百般鄙视......你以为那些是来自姓氏的荣耀吗?不,是枷锁。
—— 一具流淌在血脉里,不死不灭的枷锁。
多少艰辛苦楚,因为一个字便纷纷付诸东流;年过而立还看不破表面的光鲜亮丽的你,势必不会懂。”
眉头下意识地锁紧,钱慎谨紧盯着陆衡之,难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衡之见钱慎谨犹豫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又冷冷笑了:“这世界从来都不公平,唯有弱肉强食才是常态。
你说云之出身世家,但你可曾想过......‘世家’二字,正是刺向他的一把刀?”
呼吸骤然停了一瞬,钱慎谨带着提防问:“什么意思?!”
“你为了什么要杀云之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是孙罗、和他背后的人为什么想害云之?你可别告诉我是他们也只是单纯的看云之不爽。”
‘是不可能。’钱慎谨没回答,只暗自想道。‘如今大敌当前,孙罗那个贪生怕死的应该最希望有人挡在自己前面。
......宥昀若是按照计划死了,应该是战事结束前孙罗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但是他现在却——
不对、不对!如果我之前的推断不错,孙罗受的就是长孙家和萧家的指示,那......长孙家为什么要杀宥昀?
虽然并没有实证,但是小道消息说过、宥昀几年前在北关时受过长孙鸿老将军的关照。
不似陆家和长孙家明显对立;宥昀不但从来没和长孙家有过矛盾、还得过长孙鸿的暗中关照,长孙家的人为什么要杀他?
就算是为之后的利益着想,他们也还犯不上布这么大的局、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杀宥昀才对。
如果非要说,能让长孙家的人大费周章的干出这种事.........是陆衡之!长孙家的目标是陆衡之!!’
眼中的震惊还没来得及消散,钱慎谨忽然又想通了一件事:‘所以是萧家在针对宥昀?能做下这等手笔的人——只有萧广平!
“世家是刺向他的一把刀”,想要宥昀去死的萧相,也根本不可能手下留情!所以,我们全都被算计进去了!
所谓的“维护正义、铲奸除恶”,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什么保东关军无虞、东关无虞,他们根本就都没想兑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