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看去,来人竟是宋清朔。见他前来,苏微澜有些惊讶,姜淮却是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能让他这样失去理智,因为一点小事便冲动出手,也只有她了。
“弦月姑娘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可别失了分寸”,“你我只是暗卫,不过是将军的属下,许多事不该强求”,“没有郡主的时候,清朔或许是在意你,也是喜欢你的。但若是郡主也在,他心里可还会有你的位置”,“我心里除了微澜姐姐,最重要的就是你了”。
这些话,时安,春尘,吴墨竹,甚至李庭言,还有宋清朔自己,都告诉过她,劝过她多次,怎么她却还是会抱有那点可笑的幻想。
她抬起头看着宋清朔挡在苏微澜身前,对着王妃颔首行礼,不知为何竟笑了。他是长情之人,当年吸引她的,不正是这点。这么多年都未改变,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宋清朔眼见姜淮还抓着老王妃的手腕,皱眉略带不快地说:“这是做什么呢,还不放开。”
姜淮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立时放开手对着老王妃行礼赔罪,退回了苏微澜身后。
宋清朔又对着老王妃作揖行礼道:“唐突王妃,是晚辈不是,在此向王妃赔罪了。只是适才宫里内官来报,陛下询问郡主的病情可好些了,还道如今正值年关,边关驻防松散。唯恐交趾遗民作乱,陛下口谕,命郡主病愈后即刻返回镇南关驻防,不得耽搁。”
当着外人的面,老王妃自是不好再撒泼,只是颇为不快地说:“大梁武将众多,便是老身之子那也是镇国将军。怎么陛下竟要小女一个女儿家前去戍边,这若是传到了番邦耳中,还以为我们大梁男子都是那等只知风花雪月之徒。”
“娘娘说笑了。”宋清朔语气平淡,却满是对苏微澜的维护之词,“郡主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用兵如神,战功赫赫。在南域边关,百姓们更是将郡主奉为神女,无不爱戴。娘娘若是不信,大可随郡主一道前去,一看便知。老王爷是大梁名将,收复南越配享太庙,娘娘更是出身大族雍容华贵,才智过人,郡主将门虎女,寻常男子又如何比得上。”
一番恭维之词,说得老王妃心花怒放,但还是不愿苏微澜返回边关,正要开口之时。却见苏微澜已经起身命侍女取来软甲穿上,又戴好了佩剑,吩咐蒹葭道:“通知奚晓,即刻随我返回苍鹭。”
“是。”蒹葭也不耽搁,立刻便去谈话了。
老王妃还想着阻止,却被姜淮拦了下来,还一把拽过一旁的苏微沁说:“贞贵嫔身怀皇嗣,也实在不宜在宫外多待。我本也是因着郡主身患顽疾才出宫探望,如今郡主病好,我也该回去了。不若王妃娘娘随贵嫔一道入宫,贵嫔妹妹有孕,若得母亲相伴左右,想来也会更愉悦些。”
原以为苏微沁会推辞,却不想她竟是一口应下,顺着姜淮的话说道:“娘娘说的是。嫔妾适才有孕,甚是思念家人,若是母亲能进宫陪伴女儿一些时日,那是再好不过,腹中的孩子,也能和外祖母多多亲近,这可是这孩子无上的福气呢。”
姜淮听了她的话,只觉这女子虽说心机深沉,又喜欢做小伏低惹人怜爱,但说话却是真有水平,一番话说得老王妃连个拒绝的理由都想不到,连她都有些佩服。
果然,老王妃听了苏微沁的话,也应了下来。她虽不喜欢这个庶女,但到底是苏家的姑娘,名义上也是她的女儿,她若得了荣宠,也是苏家的荣耀。
离开王府的时候,苏微澜正骑在马上,宋清朔站在她的身侧,与她轻声说些什么,弘云竟也身着常服站在一侧。
见姜淮出来,苏微澜立刻下马走到她身边,细细叮嘱道:“我此去苍鹭,估计近几年都不会回来。你若是有什么事,便发密函给我,别再犯傻了。不管是我,还是清朔,我们都不值得你放弃自己。”
“我知道的。”姜淮对她微笑的时候,弯了眉眼,唯有欣喜,“微澜姐姐,你也要保重。我给你备了些可以对抗蛊毒的草药,记得按时服下。”
“好。”苏微澜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等你来苍鹭找我。”她知道,姜淮不会永远困于深宫,那个牢笼关不住她,她会离开的。
苏微澜带着亲卫启程后,弘云走上前说:“陛下命奴婢来接两位娘娘回宫,娘娘们,请上轿撵。”
上车之时,姜淮回首,看见宋清朔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可我终不是他心中最要紧的那个人”,这样想着,她别过头去,进了轿辇内,想把虚妄抛诸脑后。
她与苏微沁并不熟稔,更何况她如今身怀有孕,姜淮担心又出现之前崔书意那种事,遂离她更远了些,连话也不说一句。
“我知道舒妃娘娘是看不上我的,二姊姊更不喜欢我。”不想苏微沁却是先开了口,“做小伏低,以弱凌强,扮柔弱装可怜搏同情。我若是二姊姊,我也看不上我自己。”
“我早就说过,你不必妄自菲薄。”姜淮听到她的话,也有几分同情,“你是微澜姐姐的亲妹妹,老王妃又那么喜欢你,你何苦如此。”
“老王妃喜欢我?”苏微沁听了不禁冷笑,“这话听了都让人觉得讽刺。我小娘是怎么死的,想来舒妃娘娘不会不清楚吧。”
陆小娘的死,姜淮虽不知全貌,但也能猜个大概。她剜了苏微沁一眼,声音让人听了不寒而栗,“但那也不是微澜姐姐的错。你若要报仇,也该找对了仇家,若是胡来,我可不是陛下,不会顾忌你和你腹中的胎儿。”
“我没想要报仇。”苏微沁说,“我若是想报仇,也就不会帮着娘娘让二姊姊回苍鹭了。我是羡慕二姊姊的。”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是掩不住的艳羡。
“二姊姊是王府里的嫡幼女,即便父王母妃不喜欢她,她的身份摆在那,又能吃什么亏。”苏微沁变得有些落寞,“若真有什么事,母妃也好,大哥哥也好,都会护着她,她还有宋将军相助。所以,她可以骄傲,可以对着纲常伦理不屑一顾,甚至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我不行,我没有那么好的命。”
“其实,从这来看,我与娘娘,才是同类。娘娘想要活下去,而我,也只想活下去。”苏微沁深望了姜淮一眼,对她说道,“不只是我或是娘娘,陛下也是。我们都是无所依赖之人,能靠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姜淮知道她的不易,若不是这样卑微小心到奴颜婢膝的程度,老王妃又如何容得下她。
她和缓了语气对苏微沁说道:“虽然你我都是柳叶飘萍,但也不是一类人。我效忠于微澜姐姐,自有我的原因,你不必知道。我早已说过,我不会同你交好,但更不会加害于你。你想在宫中登上高位,甚至后位,我不会襄助,也不会拦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正如张兰芬曾经与她说的那样,她们都有自己的不易,既然苏微沁没有真正伤害到她,她又何必苦苦相逼。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安稳。
“如此,我便谢过娘娘了。”苏微沁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了,对着姜淮赞许地说,“娘娘聪慧,也难怪二姊姊对娘娘如此器重。若是能重来一场,兴许我与娘娘,也能成为朋友。”
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黄昏,马车一入宫门,弘云便上前让苏微沁登上御辇,说李庭言邀她共用晚膳。
苏微沁笑着应了,临走前也不忘对着姜淮行礼告辞,礼数周全,挑不出一丝错来。若非自幼谨小慎微,也是做不到这地步的,虽是苏家三小姐,但她活得不比姜淮这个孤女轻松到哪去。
姜淮不喜乘坐辇轿,独自从宫道上走回宫。落日余晖衬着红墙上的皑皑白雪,倒映出金色的光芒,倒也是一番胜景。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白梅开的正盛,白茫茫一片隐在积雪中,看不清花的模样,却能闻到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白梅,是苏微澜最喜欢的,便是宋清朔的身上,也常带着那一股淡淡的白梅花香。
她不是文雅之人,但走近了看那白梅在白雪中傲立绽放,也忽懂了古人所说的“凌寒独自开”所为何意,也明白苏微澜为何钟爱白梅。清冷高洁,不向困境低头,那不正是长宁郡主。
她伸出手,想拂去花枝上的落雪,却被另一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手腕,那股白梅香气,也更浓了。
“将军胆子越发大了,如今不是深夜,都敢偷摸进宫,还堂而皇之的在御花园里赏起梅花来了。”她不回头看他,虽是责备的语气,却也听不出怒气。看见他的时候,她总是高兴的。
“我可不是偷摸进宫的,是陛下传我入内,问我微澜姐姐是否启程回南面了。”说话的时候,他把身上的白狐裘斗篷解下,披在姜淮的身上,又给她系好了带子,牵着她的手说,“手都冻成这样了。与你说过多少次,冬日里要多穿些衣服,就是不听。斗篷都不穿就往外跑。”
他眉目疏朗,在雪景的映衬下,更显白皙清俊,夕阳照耀在他的脸上,显得五官更加立体,还能看到肌肤上细小的绒毛。她别过头去,不愿去看他这张魅惑众生的脸。
宋清朔见四下无人,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这是?我又哪里惹到你了,好端端的又不理我。”
“将军心有所属,与我之间,不该如此亲近。”说着便挣脱了他的怀抱。
宋清朔却笑了,捏了下她的脸说:“我就知你是吃味了。我与微澜姐姐的关系,你不比谁都清楚,我如今真是把她当作知己看待。非要说我心有所属,那也是属意于你。便是我真对微澜姐姐旧情未了,你瞧她眼里可有我?”
苏微澜为人最是冷静自持,于感情之事上更是理智到淡漠,她从来对宋清朔,就是知己多过男女之情,她自己清楚,宋清朔更清楚。
“原来是在郡主那受了冷落,将军才来了我这里。”姜淮这么说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即便他心悦自己,心生爱慕又能如何,那个会让他不顾一切,在他心里无可替代的人,也只是苏微澜。
“又瞎说了。”宋清朔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我现在满心满眼装的是谁,你看不出来吗?若是你遭此一劫,阿淮,便是你让我用自己的身子为你吸引蛊虫,我也是愿意的。而我闯入她屋内与王妃对峙,那是因为李庭言真的派人传来了口谕,饶是再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做出那假传圣旨之事。况且我为了你,违抗圣意的时候还少么。”
”行啦。”姜淮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她还是不太适应宋清朔对她这般亲昵怜爱的样子,遂往后退了几步,只是被他握紧的手,也还没有放开。
她轻声问道:“将军什么时候回去雁门关?”
“待开春后,微澜姐姐的骑兵,会从钱塘扮作辽东的丝绸商人出发,约莫两月后便会达到雁门关和墨竹会和。”宋清朔对她并无隐瞒,“待会和后,我会让墨竹带一小队人马扮作流寇入侵漠北右贤王军帐,漠北必会伺机进攻。而崔家那个,是个没用的废物,到那个时候,除了我,李庭言还能找谁?”
“此举未免太过冒险。”姜淮蹙眉担忧,“如今边关还算安定,贸然挑起战争定会是生灵涂炭,更何况,我担心你的安危。”
“漠北对我来说,比自家后院还熟悉,没什么好担心的。”宋清朔故作轻松的说着,趁机又亲了下她的眼角,当年在关外,是她陪着自己暗中走访漠北,绘制出了漠北地图。
那时她曾问过宋清朔,这个地图,什么时候会用上。他说,得等时机成熟了。如今他等到了那个时机,她却不能在伴他身侧,与他一起深入敌营,浴血奋战。
“我会没事的,别为我担心。”他感受到她的忧虑,将掌中的手握的更紧,“漠北不除,大梁边患就不会杜绝,为了永绝后患,一些牺牲是必要的。”
她明白宋清朔的考量,没有再劝,只是问道:“那将军说的夙愿,又是什么?封狼居胥?”
“我会实现的。”宋清朔站在她面前,嘴角上扬,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又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但那不是我的夙愿。我的夙愿…等我收复漠北的时候,阿淮自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