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竹一行回京城,半路上就开始下雨,雨下了整整一晚。
他这次伤的颇重,好在底子好,不过五天功夫伤就养好了,只是因为要养伤这几天他都没怎么走动,觉得很无聊。
这天早上他刚到行捕司应卯,值夜的李时丰就来禀告:“头儿,在永兴桥下发现了一具浮尸,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终于又有案子了。
陆风竹感到很兴奋,却不能表现出来,淡淡地道:“左右无事,我就一起去看看吧。”
一行人来到永兴桥,这是一座拱桥,桥面有两丈宽,平时往来人甚多是一座主桥,此刻因为桥下发现尸体,大家都躲得远远的。
永兴桥下有一块大石板,是供人洗衣服用的,尸体就放在这块石板上。
陆风竹上前看了眼,只见这人是个年过五旬的男子,穿着一件锦袍,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
他脸色惨白,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多而死。
只看了这一眼陆风竹就有了两个判断:第一,死者是个有钱人;第二,假如死者是死于他杀,凶手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钱财。
李时丰指着站在一旁的一位老妇人道:“头儿,这位是谢大婶,尸体就是她发现的。”
陆风竹道:“谢大婶,说说你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谢大婶道:“我清早来洗衣服,洗了四五件后感觉有个东西撞在了我的木盆上,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死人,真是太晦气了。”
陆风竹道:“当时很早,这附近应该人不多,你可有听见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谢大婶想了一会,道:“应该是没有,不过这位官爷你也看得出来,老婆子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否则不会等死人到了我跟前才看见,耳朵也不灵了,听的也不是那么清楚。”
陆风竹心想若是有人在这附近抛尸,声响应该不小,这位大婶还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应该是能听见的,也就是说死者应该是在上游较远的地方落水,然后飘下来的。
他问:“这条河往上走都是店铺吗?”
李时丰道:“是的。”
陆风竹道:“派人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见到过死者,或者见过抛尸的人。”
他又在现场附近转了转,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下令将尸体搬回去给柳茗泉查验。
柳茗泉因为受伤,这几天都是过了中午才来行捕司,她见到陆风竹后问:“陆捕头,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风竹道:“我自己敷了一些金疮药,已经没有大碍了。你呢?”
柳茗泉道:“我用了磁石才将两枚钢针取出来,还好针上没毒,可伤口还是疼的厉害。”
陆风竹笑了:“我忘了你是女子,不似我这般皮糙肉厚,当年在战场上比那晚重的多的伤我都受过,简单包扎一下还得起来继续战斗,所以我是习惯了。”
柳茗泉道:“我得去验尸了,有事做,自然就会忘了痛。”
她走后过了一刻钟又回到大堂,告诉陆风竹验尸的结果:“死者的死因是肋下被很薄的利刃刺入,脏器破裂失血过多而死,死亡的时间在昨晚亥时末左右。还有一点比较特别,死者被阉割过,极有可能是一名公公。”
“公公?”陆风竹颇感意外,“他明明有些胡子呀。”
柳茗泉笑道:“都是黏上去的,被水泡了泡,所以掉了一些。”
陆风竹道:“既然死者很有可能是公公,那么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他的身份咯。”
柳茗泉点了点头:“假如真是太监,一旦今天没能在宫里当值,很快就会有人知道他出事了。”
陆风竹道:“不错,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柳茗泉道:“有,在死者身上发现两样东西,一样是一张当票,你看一下。”
陆风竹接过一看发现上面的字迹大多已经模糊不清,应该是被水泡过的原因,只有正中那个大大的红色‘当’字还能明显地认出来,剩下就是左上角有一个永字也能认出来。
“这应该是一家永字头当铺的当票,”陆风竹又仔细看了看,“只是其他字迹太模糊了,是哪家当铺呢?永利,永兴,永昌,还是永盛?”
柳茗泉笑道:“只要不是万字开头的当铺就行。”
陆风竹道:“这两天可别提苏老板,一提起他我就有负疚感。说说另外一样东西吧。”
柳茗泉拿出了另外一样东西,是一块金色牌九,陆风竹接过后掂了掂:“这块牌九沉甸甸的,还真像是用金子做的呢。”
柳茗泉道:“不是像金子,就是用金子做的。”
陆风竹讶道:“这块牌九价值不菲,看来杀他的人真的不是为了谋财。只是这块牌九是做什么用的呢?”
柳茗泉道:“这我哪里会知道,不过顾妹见多识广,给她瞧瞧说不定能看出门道来。”
陆风竹苦笑:“这几天都没看到她,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可能卖了玉佩有了银子跑到哪里去玩了吧。”
这时李时丰进来禀道:“头儿,浮尸附近我们都问了一遍,没有人见到有人杀人或抛尸。”
陆风竹道:“现在得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这样,你带着行捕司的令牌去一趟内务府,让他们派人过来认一认,看看死者是不是宫里的太监。”
李时丰领命而去,过了一个时辰他带着李公公回来,李公公一见面就急道:“陆捕头,尸体在哪儿呢?”
陆风竹想起长生观的事,本想和他寒暄几句,见他神情严肃,语气急切,知道事情可能有些严重,便道:“请随我来。”
说着他领着李公公来到殓房给他看了尸体。
李公公看了一眼,叫道:“真的是秦公公!”
陆风竹心里咯噔一下,看李公公着急的样子,看来这位秦公公在宫内地位肯定不低,他被人杀害,背后的水恐怕会很深。
李公公问:“秦公公是怎么死的?”
陆风竹将发现尸体的经过以及柳茗泉验尸的结论说了一遍。
李公公紧张到额头冒汗:“这么说起来,他是被歹人所害咯?”
陆风竹问:“李公公,这秦公公是不是身份不一般呀?”
李公公点了点头:“秦公公是宫里尚宝监的副总管,尚宝监专门负责管理宫中宝物,秦公公虽然名义上是副总管,可因为总管王公公年事已高,只是挂名而已,所以尚宝监的事其实都是秦公公在管。秦公公善于赏鉴宝物,尤其是书画和珠宝。今天中午圣上用过午膳忽然想到要赏鉴李胜兴画的那副嘉陵江山图,便派人传召秦公公,今日本该他当值,哪知他却不在,圣上便问秦公公去哪了,是不是病了?哪知道他已经…哎!”
陆风竹道:“李公公,秦公公是昨晚亥时末被人杀害的,你可知道他昨日的行踪?最后见到他的人又是谁?”
李公公道:“昨天李公公也在宫中当值,傍晚时分我刚好和他一起下班出宫,所以宫里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这么巧就是我。”
陆风竹又问:“他出宫之后去了哪里?是直接回家了吗?”
李公公摇了摇头:“当时有轿子在宫门口等他,他告诉我延恩公田世航请他去府上鉴定一件宝物。”
田世航?陆风竹心中一凛,想起那晚在鹰台宫的事,在经历了十里坊和长生观两起大案之后他对于凶手的布局和操控有了敏锐的感觉,这下他又嗅到了大案即将发生的气息。
他想了想,又问:“秦公公平日里可有与人结仇吗?”
“这个嘛。”李公公犹豫了。
陆风竹道:“李公公,凡是命案动机无非两种,要么为财,要么为仇,李公公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在,凶手应该不是为财。”
其实杀人有三种常见的动机,还有一种是为情,考虑到死者是个太监,应该不会有这方面的纠葛,所以陆风竹没提。
李公公道:“秦公公身居高位,又是圣上身边得宠的人,所以难免遭人嫉妒,比如尚宝监另外两位副总管赵公公和张公公就与他不怎么对付,两人常想着取而代之。啊,其实这些争斗哪里都有,赵公公和张公公也都是饱读诗书的文雅之士,应该不会做这种事。”
陆风竹又问:“秦公公在宫外的住处在哪里,我想等等去查探一番。”
李公公道:“他在长春坊有一套宅子,我没记错的话,地址应该是甲字四号。”
陆风竹道:“李公公,多谢你提供了这么多的讯息,你若是又知道或想起什么关于秦公公的事还请立刻来告诉我。”
李公公道:“我明白,陆捕头,秦公公可是圣上身边的人,他的案子还请你多多用心。我知道你有许多东西要查,就不耽搁你了,告辞。”
李公公走后陆风竹立刻赶往延恩公府,柳茗泉对这件案子很有兴趣,便与他同行。
来到位于沐恩坊的延恩公府,看着眼前黄瓦绿墙的雄伟建筑陆风竹惊叹之余有了一个疑问:“这里明明是国公府,怎么看规制与王府无异呀?”
柳茗泉道:“因为首位延恩公其实被朝廷封为王爷,朝廷按照亲王的规格给他修建了这座府邸,后来他的子孙为了避免招人嫉妒多次上表请求降低爵位,终于在第三代的时候朝廷同意将爵位降为公爵,但是已经建好的府邸规制不用改变,因为这里非但住着延恩公,还供奉着齐朝历代祖先的牌位,可以说是齐朝的家庙。只能说本朝皇恩浩荡,居然允许前朝皇室子孙在京城供奉他们先祖的牌位。”
两人来到宫门前通报,守门的护卫十分谦和,知道他们官差的身份后立刻进去禀告,不一会田世航就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陆捕头,柳姑娘,想不到我们这么就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啊!请随我来。”
说罢他引着两人进入王府中,穿过两道宫门后只见一座两层重檐建筑矗立在眼前,陆风竹好奇:“国公爷,这座宫殿是?”
田世航道:“这座是银安殿,”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一丝谄媚的笑容:“不过这座宫殿早就不用了,是个摆设罢了。”
他领着二人穿过侧墙的一道门来到一座偏殿前:“两位,这里是思恩殿,是我平日起居之所。”
三人进殿,陆风竹发现这座宫殿狭小,比之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堂似乎都有所不及。
分宾主坐定后,田世航问起两人的来意。
陆风竹看他小心翼翼深怕摊上事的样子,心里不禁对他生出几分同情:“国公爷,我们来是想问关于秦公公的事,听说昨天你将他请到你府上来了,可有这回事?”
田世航面色微变,问:“秦公公是不是出事了?”
陆风竹道:“不错,他昨晚被人杀死,尸体被扔进了河里。”
田世航闻言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道:“想不到世事如此无常,昨天晚上我还和秦公公一起喝酒,想不到过了一晚就天人永隔,哎!”
陆风竹道:“我听说你叫秦公公来是帮你鉴宝的?”
田世航点了点头:“两位还记得那日鹰台宫聚会三件宝物中的那株珊瑚树吗?我花钱从中奖人手里将它买了下来,昨天请秦公公来就是想让他帮我看看,这件东西到底是不是齐朝皇室的宝物。说来惭愧,自己家的东西我却要找别人来帮忙认,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齐朝已经灭亡二百多年了。”
陆风竹来了兴趣:“那么那件珊瑚树到底是不是齐朝的宝物呢?”
田世航道:“经过秦公公鉴定,确实是齐朝皇室的宝物。”
陆风竹问:“他凭什么下的结论呢?”
田世航道:“主要是两点,其一是齐朝皇室收藏宝物时会做标记,方法是将一种特殊的印泥涂抹在宝物的某处,印泥渐渐浸入,最后与宝物合为一体,形成无法抹去的标记,当然这种标记需要用炭火照映才能看见。第二点就是这株珊瑚树在文件中记录,当年齐朝末帝下令将宫中的宝物运出时当时宫中尚宝监的总管太监将所有宝物编造成册,每样宝物的名字、尺寸、重量以及材质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这本书叫做《圣朝余霞录》,足足有四十几万字,据说这套书当时只印了五套,一套留在大内流传至今,一套末帝出逃时带走了,还有三套则遗失不知去向…哎呀,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陆风竹笑道:“没关系,对于这些传说秘闻我向来都很有兴趣。说回到秦公公吧,他昨天离开这里时大概是什么时辰?他有没有说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田世航答道:“他帮我鉴完宝,我留他吃饭,两人小酌几杯后他就着急离开,走的时候大概是酉时末,我问他有什么事那么急,他只说了句几两碎银的事,然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