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何治人心?
周梦臣这一次没有走陆路,而是走水路。
走的就是运盐河。
这是一条古老的运河,相传西汉时期就开始修建,后续陆陆续续修补,就是为了运输食盐,所以被称之为运盐河。
这一条河可以从扬州坐船,连接各处盐场。这也为什么,扬州能成为淮盐的聚集地,在绝对的距离上,各地盐场距离淮安与扬州的距离相差不大,甚至有一些盐场距离淮安还是比较近的。
但是正是有这一条路,可以让食盐很方便地从盐场运输到扬州。这才让扬州成为大都市。天下盐都。
很多年前,这条河是贴着海岸线的。但是多少年下来,这一条河已经距离海岸线很远了。而在黄河的作用之下,运盐河东侧更是有大片大片的土地从海里冒出来。
当然了,这是后话。
此刻周梦臣坐在船上。
让扬州知府,在一边给周梦臣指点,哪里是新开的土地,哪里不是。运盐河因为长时间沉积,其实也成为了一条上河,运盐河两岸,固然有不少局面。但是运盐河东边,很多土地都是盐碱地。
正这一次开垦的土地。
周梦臣时常停船,下去与屯耕点的百姓商谈一番。
在他的关注之下,虽然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周梦臣对此还是比较满意的。
周梦臣问林润说道:“你觉得在运盐河以东,设置几个县如何?”
林润说道:“大人,朝廷恐怕不会允许的。”
周梦臣说道:“为什么?”
林润说道:“一来,这里人太少了,即便有移民开垦,今后几年,人口也充盈不起来,几个人屯耕点,看上去还不如很多地方的村子。这里设县,恐怕太消耗人力物力了。一个县一套班子,十几名官员,还有百余衙役,这里根本支持不起来啊。”
“二来,增设府县,就要增加开支。增加开支,就要给当地百姓加税,这样一来,就为当地百姓增加了负担。不如,让他们附从海陵等几个县。于他们于朝廷都方便。”
周梦臣听了。
他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一来,这些土地,会有多少在这些开垦百姓手中?”
林润一愣,不知道说什么了。
周梦臣沉思了起来。
这又是思想的碰撞。
大明对于增加府县,从上到下,都是不是很积极的。
就如林润刚刚所说的。增设了衙门,增加了朝廷开支,增加了百姓负担,看上去有百害而无一利。真的如此吗?
周梦臣很清楚,官府管不到的地方,乡绅在管。但是乡绅到底是不是官府,有些事情,他们根本办不到。
大明官府意识形态之中,爱护百姓才是第一。但是他们爱护的方法很有问题。比如有的税官,在征收到足额的关税之中,大开关门,来去自如,说是与民方便。
大明上下为了财政绞尽脑汁,下面官员这么大方。正因为这样的思想,让官员对百姓加税,都是罪大恶极。即便要加税也只能加正税了。
慢慢地爱护百姓,变成了爱护士大夫。
但是大明上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如唐顺之临终的时候,让儿子迁居吕州。就是觉得大明统治之中,士大夫在核心地位。吕州如果有士大夫这个阶层,就很难背叛大明了。
周梦臣心中设县,是加强管理。更是加大开垦力度。这里有大片的荒地,新设一个县,人口不足人丁不足,那么县令最重要的任务是开荒。这个县令定然努力做事。
而是给海陵知县,一个开荒的任务。而且是一个持续地长期的任务。周梦臣在南京,他们自然做得很好,但是周梦臣不在南京了,这些知县,还有那么卖力吗?
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下场是什么?当官府退出之后,这里的一切都由百姓自己处理。就会出现,无组织的抵不过有组织的。
也就是散户抵不过家族。
没有背景的抵不过有背景的,也就是百姓抵不过士大夫。
于是,很快这些已经开垦的土地成为当地有权势的人的土地,如此一来,谁还会去开垦啊?周梦臣的努力,不过是给当地士绅多增添一些土地而已。
周梦臣一心想要设县,就是想要通过加强管理的手段,来制衡士大夫。保护普通百姓,自耕农。
但大明朝廷几乎不到万不得已的不会设县的,郧阳一带,乃是引成化年间,聚集百万流民,打了几年仗,最后平定了,依然有流民不出,这才将这里设了新的行政机构。而湖广有一个例子,那就是黄安县,也就是后世有名的将军县红安县,在山中。乃是土匪聚集之处,土匪在这里出发,骚扰周围好几个县。屡次剿灭之后,不出数年,这里就重新有了土匪。
所以周围的地方官士大夫上书请求在黄安设县,但是这要求花了几十年才最后实现。
周梦臣而今想因为区区开荒,就要设好几个县,朝廷之上是很难通过的。
因循守旧的风格,在大明官场上无处不在。大部分官员都想维护大明这一台机器,让他能继续运作下去,至于其他的东西,他们不感兴趣,也不会主动去做额外的事情。
脱离的具体事务,来看大明朝廷,周梦臣顿时皱眉。
周梦臣所到之地,可以用强力手段,推行一些政策。周梦臣也可以用种种利益捆绑的手段,让自己推行的政策成为当地不能被推翻的政策。让自己不至于人走茶凉,人亡政息。
但是问题是,周梦臣并不觉得他定下的很多东西,都是永远不会错的。周梦臣很多政策,都是为当地的情况,进行了折中适应。
而今看来,很有可能成为大明不可被动摇的规矩。
难不成周梦臣想要的,就是将太祖制度推翻,将孔圣人推翻,竖起一尊周圣人的雕像吗?
周梦臣叹息一声,说道:“治国在于治吏啊?”
此刻的周梦臣时刻准备的进入中枢,调整自己的思路。之前作为地方官,身为方面之任,关注具体事务。而今进入中枢之后,自然也要关注具体的事件。但是同时,周梦臣也要做一些务虚的事情。
但是怎么务虚。说白了就是改变人的思想。
具体该怎么做?周梦臣内心之中在缓缓地酝酿。
林润听周梦臣这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也好接茬。因为这一个话题太大了。林润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周梦臣之后,也没有跟林润说设县的事情了。
北-京决定一切,而解决一切的药方,也都在北-京。
周梦臣参观了屯耕点,随即又到了各盐场。各盐场也冷清了很多,大部分灶户也都在开垦土堆的行列之中,在周梦臣的努力之下,灶户这个户口被取消了。这些灶户都变成了良民。他们原本开垦的土地都算他们自己的。各地盐场要用人,也必须雇佣。
当然了,这年头的雇佣关系与后世的雇佣关系是不同的,有一定的人身依附关系在其中。不过,比起之前在官府直接管理下,形如奴隶一般的生活,已经够好了。
周梦臣并没有看所有盐场,大部分盐场归谁所属,周梦臣也是心中有数的。虽然都带了马甲。但是周梦臣是参与者,其中不知道马甲背后是谁?
只是来到一个盐场,周梦臣看着管理盐场的官员,有些疑惑地说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