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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不是人,下起手来自然无轻重,宁王受了这么重的伤,倒也怨不得旁人,一是畜生野性难驯,二是人轻敌失算了。

宁安看着晋王妃,懵懂的眨了眨眼。晋王妃笑了笑,将剥好的荔枝送到她面前。“荔枝补脾益肝,我归京之前,专门差人从蜀地运来了两枝挂果荔枝树,一路上精心养着,入京之时,刚好结了满树果子。”

宁安无法驳了晋王妃的好意,拿起叉子叉了一块果肉。她不太喜欢甜食,喜欢甜食的一向是宁王。宁王怕他嗜甜之事被府中人知晓,惹得旁人笑,便总是打着她的名义让小厨房做上许多点心。

宁王只当是没听懂晋王妃的话,也不跟晋王妃客气,拿起叉子吃荔枝。宁安附于他耳边小声道,“少吃些,小心牙疼。”这些日子她一边照顾宁王,一边看先皇后的手札。里面有记载,宁王幼时因嗜甜,偷吃甜果、点心,半夜牙疼的直哭。

晋王妃见两人亲热,心中便生起了一股气闷,堵在胸口。宁王老奸巨猾,有豺狐之心,她的女儿心思纯净,宁王如何配得上她。每每一深想,便是既伤心又心焦。若非宁朗有意隐瞒她的下落,对她说孩子一出生便送给了旁人抚养,偷天换日,以她的女儿代替夏侯夫人产下的死胎,她的女儿又怎会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晋王妃看着宁王,宁王了然。他对宁安道,“孩子们该醒了,若是醒来看不到你又该哭了。”他的两个孩子黏娘黏的紧。

宁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便带着嬷嬷等人离开了。

她离开后,宁王直接衣摆一掀,跪在了晋王妃面前。丝毫没有刚才因腿伤走路不便的样子。他的身体底子好,伤口没有发炎,第三日便开始结痂了。如今虽然不过十日,却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晋王妃不看他,只是凉凉道,“你跪我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宁王低着头,“您是小安生母,自然受得起一拜。”

晋王妃看着他,“你拜的是我,还是我身后的权势?”

宁王诚实道,“这一拜,只是小婿拜岳母。”

“我信不过你。”她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眼中略带嘲讽。“那只老虎是你养的吧。”

“是。”

晋王妃的笑意幽深,“你当真是好谋算。”乘的一个好势。

宁王巡视猎场被饿虎所伤,老虎生于山中,长于山中,从未出过深山,这也并非捕不到猎物的时节,为何老虎会下山,又为何会盯着宁王一人攻击?

“如今皇上将此事交由太子调查,又逢太子初监国,定不敢徇私。你便会将饿虎一事落到皇后头上,让太子在天下与生母之间做一个选择。”无论太子怎么选,都是错。

若是选择包庇,是罔顾法纪,难为天子;若选择大义灭亲,便违背了本朝的仁孝治国之本,便是让皇后与太子母子相残,与兄弟姊妹生龃龉。

皇后生下的儿子,尽全力扶持的儿子,最终成为刺向自己的尖刀。

他当真是好计谋,好狠的一颗心。

宁王噙着笑,直视着晋王妃,“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年幼时,皇后便是以此等方法来陷害他娘的,逼迫父皇不得不做出选择,逼迫不得不晋足他的娘,逼迫父皇不得不承认是他娘嫉妒心起,才会养犬害皇后。“她们对我娘做过的事,我总该让她们也尝尝。”

“你娘生了一个好儿子,可你却不是好丈夫。”甘霖寺一事,也是他借势抖出来的。他不管皇后与甘霖寺主持是否真的有关系,是与不是,他都会让他们有私情。

只因甘霖寺主持也曾经对他不屑一顾过,也曾人后出口羞辱过他与先皇后。

“皇后曾于甘霖寺前主持私奔一事,皇后的孩子们都不像皇上,反而像甘霖寺前主持一事,也是你派人传出去的吧。”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宁州。“你要的不是真相,于你而言,他们是不是皇上亲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未将他们当作兄弟姊妹。”或许,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如。至少面对陌生人,他不会一直存着杀心。“你要皇后被冠上荡妇之名,要让她被千夫所指。”她直视着宁王的眼睛,“只因为,皇后曾说过的一句话。”

宁王初出生时,皇后还不是皇后,仗着有子有女,在后宫极其嚣张。先皇后产下嫡子,皇上欢悦,天下百姓也跟着欢喜。她心中不安也不忿,便对一直巴结着她的一个妃嫔说,“皇后与皇上成亲多年,都不曾有孕,为何换了个太医照顾她的身体,她便有孕了呢?”

她原本是想着让那个妃嫔将这话传出去,让皇上对皇后生疑。却不想这个妃嫔胆小,见皇上如此欢悦,生怕惹了皇上,祸连她的家人。后来,皇后成了皇后,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为她做了不少脏事的妃嫔,这个妃嫔恨皇后过河拆桥,在被赐死前找到了宁王,将先皇后让他做的一切都说了。

“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的罪名又多了一条,重要的是你又多了一个对付薛氏一门的理由。”

宁王笑着,坦然而笃定,“是。”他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不敢认的。“这天下,只能是我的。”

“小安不能为后。”还有一句话晋王妃没有说出口,既然你一心得天下,不如让我将我的女儿、外孙带走。你堂堂宁王,日后想要多少妻子便能有多少妻子,想要多少孩子便能有多少孩子。

宁王挑眉,“我定要这天下,可不代表我要为帝。”掌控天下与登基为帝,是两件事。

晋王妃一瞬间便明白了,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感叹于他的大胆。

宁王拿过一旁茶盏,举于头顶,恭敬道,“日后这天下,愿与岳母共举。”晋王妃的,日后还不都是他的王妃以及他的禾苗的,与晋王妃共享天下,同他一人独占又有什么区别。

晋王妃看了他许久,最终冷哼了一声,接过了茶盏。

宁王心中稍松,他不求晋王妃支持他,只求她不反对。“我会好好对小安的。”他保证。

晋王妃侧着脸,浅浅抿了一口茶。“你先做到再说吧。”

宁王受伤的第三日起,王郁文便日日带着两个庶妹,与午后前来看望。每日都会提前告知宁安,给足了对她的尊重。

王郁文到秫香馆时,宁王与王妃正在院中纳凉。胡床之上,宁王枕在王妃的腿上闭目,王妃拿着一根孔雀尾毛,一下下的扫着他的鼻子。扫到王爷烦了,便抓着她的手,轻轻的打一下,而后出言警告。王妃自然不会害怕,便伸手挠他的痒,两人闹做一团。

王郁文深吸一口气,掩去所有的情绪,露出温娴的笑,缓步上前。

“王爷、王妃。”她微微屈膝,而后带笑将舒雅捧在手中的红豆汤端起。“王爷,红豆补血。”

王楚嫣跟在她身后,也是同样笑,附和着,“王爷,这可是姐姐亲手做的,您快些尝尝。”

宁王坐起,淡淡道,“先放一边吧。”

王郁文也不在意,只是依言将红豆汤放在了一旁。阿朱阿紫端来了凳子,她们三人围坐在胡床边。

“王爷的伤如何了?”王郁文问。

宁安笑道,“好了许多。”今日换药,伤口已经结痂了,触碰也没有疼痛感了,只是又要留下一条疤痕了。

她手中有不少去疤痕的药膏,原是她有孕时许嬷嬷为她调配的,一直用到做完月子,还剩许多。这几日,她没事就拉着他擦去疤药膏。

王郁文看着并肩而坐的两人,楚凡、楚嫣对视一眼,楚凡道,“姐姐挂心着王爷,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房中为王爷抄《药王经》。”这些经书一张叠着一张,整整齐齐码放在托盘中。

药王菩萨,与人良药,救治众生身。传闻神农、岐伯、扁鹊、董杏林、华佗、孙思邈、吴夲均是药王菩萨的化身。

王郁文含羞一笑,似斥责的看了一眼楚凡。“原是想送入佛堂供奉的,只是王府之中似乎无佛堂,便说待会儿送去寺中。”

“不用了,本王不拜神不拜仙不拜地不拜天。”自渡自救不拜神,也不拜天。“这等东西,日后别抄了,省的污了本王的王府。”

宁安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她不信神,不信佛,也不拜神佛,便不觉得宁王府中少些什么。如今听王郁文一说,才察觉,宁王府中竟然没有佛堂,也无任何佛像、观音供奉。便是府中的下人,都是不供奉这些的。

粉墨人间,痴嗔狂癫有千面,凡夫过人间,苦难三千。可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三言两语。浊世的深浅,最终还是要自己亲自走一遭,探一探。

入人间,历苦难,既然常说神佛慈悲,可渡世人,又如何要建造这浊世。

嬉笑怒骂,痴嗔狂癫,扮哭扮笑扮疯癫。

宁安一愣,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飘渺遥远,却又充满力量。他说,我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鬼神,我只信我自己。……也信你。

“怎么了?”宁王见宁安发呆,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向自己。

宁安浅笑摇头,“不信便不信,也不可胡乱言语。”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的不灵坏的灵。”

宁王平静地目视她片刻,“你若是害怕,我现在就让人建个佛堂。”日日去上三柱清香。

宁安想了想道,“那倒是不用。”她转向王郁文,“王侧妃可需要?”府中倒是能支出一笔银子给她建个佛堂,摆上一些观音瓷相。

王郁文的脸有些白,王爷都说了,莫要污了他的王府,她又如何能开口要佛堂,说自己敬佛信佛呢。“不用了,我只是担心王爷,心急了一些。”她看向宁王,“我想着过些日子便是秋狝,若是王爷的腿上没好,倒是遗憾了。”

“有何遗憾?”宁王唇边含了一抹疏离而又淡薄的笑,“日后再去便是了。”年年都有秋狝,他年年都参加。若不是看他的王妃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也没打过猎物,想要带她去看看,他怎么都要借着受伤一事将此事推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狩猎的场地,是皇帝的。皇帝的,就是他的。比起一群人去参加秋狝,他更乐意找几日,带着他的王妃去山中找个山洞住上几日。

王郁文低眉,听不出他话中的喜与怒,便也不敢说话了。她不说话,两个跟着她入府,却无名无份的庶妹自然不敢说话,也同她一般,低眉坐着。

阿朱捧来新茶,宁王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日后你无须来了。”

王郁文抬头,满目不解。“为何?”她脱口而出。

宁王轻轻扫过她们三人,“青楼妓子之女,有何资格出现在本王与王妃眼前。”不满已不是一两日。原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也是蠢钝至此。“你入王府也有几月了,陪你而来的庶妹也该回去了。本王的王府比不过你们王氏一族显赫,养得起闲人。”

寻常人家都没有女子被退回之说,更何况是显赫的王氏一族。两个庶出妹妹跟着入府,便是大家心照不宣。若是喜欢便留下做个姨娘,若是不喜欢,便让她们为通房就是。只要留在王府中,早晚有产子的机会。待她们产子,一个王氏一族血脉与宁王的子,才是王氏一族看重的。

宁王原本就一直想着如何借由这三个女人打压王氏一族,逼得王氏一族向他低头。只是先是忙秋狝,又受了伤,此事便耽搁下来了。如今她们日日在他眼前晃,倒是给了他机会。

此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她们在宁王受伤期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恼了宁王。

“本王与王妃要教养幼儿,比不得你们清闲。稚子如白纸,接触什么便学什么,你们的生母出生勾栏,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莫要教坏了本王的儿女。”

宁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么重的话,对于王楚凡、王楚嫣,两人曾经商量过,便让她们无名无份的在府中呆着便是。若是她们老实本分便算了,若是她们不老实不本分,再将她们送回去。

王郁文的脸上一阵青白,从未有过的强烈羞耻感一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她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将自己掩埋。

“你们王氏一族先是将妓子之女送入本王府上,如今又整日里带着妓子之女在本王面前,你们王氏一族是看本王好脾气,便一次又一次羞辱本王吗?”

晋王与晋王妃送两个孩子回来,刚一走入秫香馆便见宁王在发火。晋王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乔稽,乔稽缓缓摇了摇头。

晋王与晋王妃今日带了两个孩子去游湖了,晋王喜欢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见了禾苗,倒是喜欢。伺候在晋王、晋王妃身边的人,有一些是他们从宁州带来的,有一些则是太子打着照顾的名义派来的。

不过是须臾间,便已经有人将此事传了出去。晋王与晋王妃相视一眼,只当是不知道。

“爹,爹爹……”

宁王听到声音,转向儿子。苗苗在嬷嬷怀中伸长着手,“爹爹,抱,抱……”

宁安上前,“爹爹腿伤了,娘抱好不好。”

宁王扫了王郁文三人一眼,三人落荒而逃。

苗苗转头,不要宁安,“爹爹,抱抱。”

宁王笑着接过儿子,“爹爹都快抱不动你了。”他颠了颠儿子,好像又重了。

晋王与晋王妃坐下,晋王道,“不过是一个妾室,放着就是。”

宁王让儿子坐在他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宁州旁边就是凉州,凉州与宁州连缀,两州中间有一村落。若是收拢了村落,建一道城墙,一道城门关卡,便退可守,进可攻。”便是日后京中乱了,此地也可以让他们占地为王,与朝廷谈判。宁州偏远苦寒,背靠无穷无尽的远山,外有几座大山阻拦,通车不便。“如今凉州是康王的封地,康王与王氏一族一直有姻亲关系,我若不惹怒王氏一族,怎能逼得康王回京呢。”康王只要归京为王氏一族撑腰,如何便是他们说的算了。

晋王想了想道,“你要拿下凉州怕是不容易。”比起凉州,他倒是觉得西南方向的滇更好拿下。“滇州还未被划为封地,你若是想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滇州如今有六个处于原始阶段而互不相统一的民族部落,称为“六诏”。分别是蒙舍诏、越析诏、邓赕诏、施浪诏、浪穹诏、蒙嶲诏,“诏”为夷语,是首领之意。

“滇州拿下又如何,根本无法治理。”他看向晋王,“凉州有你与晋王妃,日后京中若是真有什么大动荡,我也放心将妻儿送去。”

晋王挑眉一笑,“你信得过我?”

宁王回以一笑,“信不过你,不过我信得过晋王妃。”

宁安低头逗着女儿,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不信神佛,不信天地,不信鬼神,只信自己的人,又如何能信旁人呢。

谁知道老奸巨猾的宁王,又存了什么主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