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惊愕地望着云述。
“果然是你,你竟阴魂不散,还敢缠着我师父!”云述虽只在暗中窥视过此人,可却隐约记得其样貌,又听伏青骨唤他三郎,便猜测是那该死的凡人无疑。
云述还想再攻击,却被伏青骨拦住,“你做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阴沉道:“师父,你为何还跟他在一起?”
走了一个白虺,又来一个三郎,她身边的人怎么就赶不尽,杀不绝!
“你认得三郎?”云述根本没见过三郎,他如何识得?难道从前见过?
对了,当时她在蓬莱拷问封元虚安插在钟遇身旁的眼线时,那弟子曾说过,绿髓这个名字,便是云述透露给封元虚的。
伏青骨看向三郎,三郎无奈地摇头,在云述出现在剑阁前,他根本就没见过此人,又何谈相识?
“我……”云述猛地打住,然后盯着伏青骨,“师父,您不记得他是如何害您的了?”
他忽然想起钟遇、訾藐、白虺和伏青骨自己,都向他暗示过,她不再是曾经的师父,不再是那个灵晔仙尊。
云述一直以为是因为分离的时日太久,以至物是人非,却不想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三郎回想生前死后,自问并未对伏青骨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于是不解道:“不知云述仙君所言在下害青骨一事,从何说起?”
青骨……伏青骨?
云述从久远的记忆中将这个模糊的名字抠出来对上号,差点被气得吐血,“她不叫伏青骨,也不叫绿髓,她是……”
“伏仙子!”孔方焦急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还请上来帮一帮我家少君!”
他话一落音,颜恻房里便传来一阵骚乱,看来兰覆和莲衣没能将颜恻的魔气重新封印。
伏青骨担心二人安危,又怕留三郎在此,被云述为难,于是将他收进了玉佩中,飞身翻进了三楼廊道。
云述恍然一瞥,认出那玉佩,愣了一瞬后,脸色霎时变得阴暗无比,随后跟着跃上三楼。
孔方见伏青骨上来,忙道:“伏仙子,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帮我家少君。”
“先看看情况再说。”伏青骨大步走进屋内,却见颜恻此时被按在地上,发出痛苦又愤怒的嘶吼,“放开我!本君要杀了你们!”
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颜恻之神识,应当还未被完全吞噬。
兰覆满头大汗地对莲衣道:“莲衣,你封其五识,我封其元神。”
莲衣摊开一排银针,凝重点头道:“好!”
兰覆化出四根又粗又长的针,一根扎进颜恻眉心,一根扎进他颅顶,其余两根则扎入其太阳穴。
与此同时,莲衣飞快地将银针,扎入颜恻浑身大穴,封禁其五识。
颜恻逐渐安静下来。
兰覆化出一道黄符,将其打入颜恻后心,她微微喘息道:“若此法仍不管用,我们也黔驴技穷了。”
所有人紧张地盯着颜恻,押着他的弟子,试着将他松开些许,他却犹如入定,没再发狂乱动。
伏青骨想起方才三郎未说完的话,若真如他所说,颜恻是被他的琴声引得入魔,那说不定可再以其琴声将颜恻安抚。
颜恻身子忽然抖动起来,伏青骨厉喝道:“兰覆,躲开!”
兰覆赶紧闪到一旁,下一刻,她打入颜恻体内那道符被逼出,没入她身后的柱头中,瞬间爆开一个大洞。
伏青骨上前将莲衣提开,然后对孔方和众黄金台的弟子道:“闲杂人等都先出去。”
孔方和弟子们却不大放心,颜恻入魔发狂的模样那般凶恶,仅凭她们三人可能制得住?
伏青骨冷道:“你们再磨蹭,他可就彻底没救了。”
孔方定下主意,对其余弟子吩咐道:“走,去门外守着,别打扰伏仙子和二位神医,替少君诊治。”
弟子们纷纷撤出屋内。
“有需要,随时叫我们。”孔方对伏青骨嘱咐一句后,转身朝门外走去,没走两步见云述站在不远处,问道:“云述公子,你不出去吗 ?”
云述臭着张脸,没好气道:“你看我像闲杂人吗?”
像。只是孔方没好说出口,加之他又是伏青骨的朋友,也就随他去了。
怕出颜恻有个三长两短,孔方没有关门。
伏青骨挥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屏风挡住众人视线,然后唤出三郎,同他商量道:“你既怀疑颜恻入魔,是你琴音所致,那可否试试用琴音安抚其魔气,令其清醒?”
“我不能保证,但可以试试看。”
“那便试试看。”伏青骨解开了颜恻的耳识。
三郎化出琴,翻起不远处一张矮几,思索片刻,挑了一首曲子弹了起来。
琴声轻缓宁静,恍若流溪,又如清风,将人带入旷境。
屋里屋外的人都安静下来,唯有一人心头火光万丈,云述看着屏风上,一立一坐的人影,双目只觉刺痛。
他迈开步伐,慢慢朝屏风靠近。
伏青骨转身观察颜恻的情形,见他暴动的魔气慢慢收敛,就知道三郎的琴声见效了。
她对颜恻说道:“颜恻,你若不想被魔吞噬,便按照我说的话做,我们都会帮你。”
颜恻动了动耳朵,表示自己听见了。
“兰覆、莲衣,拔针。”
莲衣看向兰覆,兰覆冲她颔首,二人随即上前替颜恻拔针。没拔两根,颜恻便蠢蠢欲动,兰覆顿时迟疑起来。
伏青骨眼眸一垂,轻描淡写地威胁道:“拔针后,你若是被魔种控制,我会亲手捏碎你的内丹,毁掉你的元神,让你当一辈子白痴。”
颜恻一抖,遍体生寒,于是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死守元神,保持清醒,以待拔针后,扛住魔气的反扑。
兰覆示意莲衣继续拔针。
伏青骨问道:“你当过和尚,心咒可会念?”
心咒除魔,颜恻又曾植入过佛骨,应当能助其压制魔种。
“会。”颜恻两片嘴唇抖出一个字。
“那就好。”静,则心清,则体凉,定喜怒哀乐,以不动制万动。
“南、无、喝、罗、恒、那……”颜恻开始念心咒,由含糊到清楚,由滞涩到流畅,和着琴音竟诵出一股奇特的韵律。
伏青骨将灵力注入其灵台,扶其惊动之元神,而后顺其灵脉,助他将暴走的魔气,一点点逼回了丹府,迫使其退回了内丹之中。然后,画出一道金色禁咒,将其打入颜恻丹府。
心咒猛地一断,却又很快接上了,颜恻脸上滴下大颗大颗被血染红的汗珠。
“兰覆、莲衣,封其内府、丹田和灵脉。”
“是。”
二人立即重新为颜恻封印,待封印结束后,三人同时收回灵力。
颜恻最后一声咒语落地,整个人便软倒在一片狼藉中,喘着粗气。
伏青骨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你尽可继续放纵。”
颜恻摆摆手,随后又举起双手,朝她还有兰覆、莲衣二人拱了拱,以示感谢。
他全身好痛,痛都还是次要,那种魂魄被撕裂、排挤、吞噬的恐惧,让他此时回想起来,仍觉得颤栗。
这次差点将自己真的作死,他发誓,往后再也不敢干这等蠢事了。
三郎见颜恻魔种被压制住,正要收琴,一道电纹却从屏风下钻过来击中了他,他瞬间化作一团灵光,往四处飞散。
“三郎!”伏青骨猛地回头,赶紧将其拢住,然后收入玉佩中,随后一掌撕裂屏风,将站在屏风后的云述击中。
云述闷哼一声,摔出门外,好在孔方及时阻拦,才没有让他落下楼。
伏青骨朝玉佩输送灵力,玉佩却并无反应,再探三郎魂体,已陷入了昏睡。
兰覆和莲衣和屋外之人对此突发状况都惊愕不已,孔方与黄金台众弟子探头进来,对上颜恻翘起头来看热闹的眼神,纷纷露出惊喜的表情。
“少君醒了!”弟子们纷纷冲进屋,七手八脚地将颜恻抬起来,兰覆和莲衣连忙退到一旁,找孔方叮嘱后续疗养事项。
伏青骨收起玉佩,穿过众人来到门外,神色冷厉地质问云述:“为何动手杀人。”
若不是三郎有一半的魂体在玉佩中,他早已灰飞烟灭了。
云述捂着胸口,嘴唇殷红,脸上没有丝毫悔意:“他该死,若不是他动摇师父的道心,师父怎会堕落,怎会生出心魔。”
心魔?伏青骨一愣。
魔种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原来这就是他的秘密。”
伏青骨问:“什么意思?”
“在他的识海中,有一处禁地,我寄宿在他体内这么多年,无数次试图潜入,皆以失败告终。甚至连他自己都从不回想,像是刻意要将其遗忘似的。眼下看来,这秘密必定与你和这三郎有关。”
“心魔。”魔种不禁好奇道:“你若真有心魔,为何我却丝毫察觉不到?”
她若真有心魔,不必它百般引诱,自会成魔,可事实是它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她入魔。
如今反被其囚困、驱使。
伏青骨自荒剑山苏醒后,也从未感知体内潜藏魔气,她猜想应当与元婴兵解有关,至于真相如何,便只有等恢复记忆过后才能知晓。
“三郎跟我这么久并未害我。”她对云述道:“即便他真对我图谋不轨,也轮不到你来动手定他的生死。”
云述眼睛通红,“师父,你信我,留着他只会是个祸害。”
“他是不是祸害,我心中自有论断。”伏青骨审视他,问道:“可他只是一个凡人,生前从未入过仙门,也未曾去过雷泽,你是如何认识他,并对其底细这般清楚的?”
“我……”云述答不上来。
见这模样,伏青骨心头大致有了猜想,“你曾跟踪灵晔,调查过她和三郎的关系,对吗?”
云述移开目光,脸上闪过一丝嫉恨和心虚。
“你还做过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
他当着她的面,都能对三郎下此毒手,谁知道背着灵晔又干过什么?伏青骨化出鞭子将他捆了,然后在空中设下传送阵,扯着他跳了进去。
“伏师姐!”
兰覆追出来,听见她叮嘱道:“在楼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紧接着,她的身影连带传送阵一起,消失在了兰覆眼前。
莲衣跟过来,四下张望后问道:“伏师姐走了?”
兰覆道:“她还会回来的。”
莲衣见她愁眉不展,不解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兰覆想起席上所见,俏脸紧绷,她压低声音道:“伏师姐她……也感染了魔种。”
“什么?”莲衣惊叫一声,赶紧捂住嘴,她回头看了看屋里,见没人注意她们,才小声道:“可她看起来并无异常。”
“师姐修为高深,或许是暂时压制了魔种,具体情形要等她回来,你我诊治后方才知晓。”
“那师姐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让我们在楼里等她。”
莲衣缠问道:“那公子和琴师是什么人?二人有仇?那公子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
“少有见伏师姐这般大动肝火,他们跟师姐都是什么关系?”
“你问我,我问谁去?”兰覆敲了敲她的脑袋,“等师姐回来就知道了。”
莲衣捂着头道:“要是白师兄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
“是啊。”兰覆叹气,伏师姐身旁少了白师兄,还怪不习惯。想着白师兄和颜恻的过节,她不禁一笑,“他在,这场面还不知该怎么闹腾呢。”
莲衣想了想,点头道:“那也是。”
大壑之中,嚎声如牛,震得水珠跳跃,在水面形成奇异的景象。
忽然,水底一个闷响,冒出几个大水泡,那嚎声停歇片刻,又续上了。
“哎。”灵宫住持掏了掏耳朵,叹道:“耳朵本就不好使,再这么下去,迟早变聋子。”
被化为石墩,守在灵宫前的司雷使,化出法身对住持道:“老道,你快去求求神君,好好收拾收拾这孽龙,让它把嘴闭上,难听死了!让人听了,还以为咱们神墟闹鬼呢。”
“是、是、是,老儿这就去。”老道点了盏灯笼,慢吞吞地朝青阳君洞府去了。
司雷使浮到半空,望向大壑,啐道:“没出息,真是丢我们神界的脸!”
大壑深处,一条白色巨龙,被铁链穿尾,捆绑在一根石阙之上。它昂首透过水面,望向夜空,一弯残月凄惨地挂在云端,勾得它愁肠百结。
它仰天长吼,吼了几嗓子,越吼越伤心。
那狠心的妖道,真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