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訾藐也没回来。
伏青骨趁夜,让白虺去若耶溪打探,却没见到人,随后又去别苑、药王洞,还有谷中各处都找了几遍,也都没见到訾藐的身影。
难道出谷了?
夜已深沉,白龙等得不耐烦,催促伏青骨解禁。
伏青骨见时辰正好,便让白龙变回真身,化出龙形。
怕引人注意,身量也不过成人大小。
“轻声些,别惊动人。”
“真是麻烦。”正准备直接闯结界的白龙闻言,只得找结界薄弱之处,用爪子小心将其破开。
破开一个还有一个,里里外外四五个结界,最后一个结界在阁楼上,伏青骨榻前。
白龙在榻前游来游去,和伏青骨谈起条件来。
“我替你解开结界,有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
白龙这一日尝到了自在的甜头,有点想得寸进尺,“我想要平日里也能自在来去,不受拘束。”
伏青骨爽快答应道:“好。”
白龙一喜,“当真?”
伏青骨道:“自是当真。”
她答应得太爽快,反倒令白龙不确信。
“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难道你想我不答应?”
总觉得这妖道别有居心,白龙张嘴威胁道:“你如果敢诓我,我就吃了你。”
说罢,撕开了最后一道结界。
只是结界没了,伏青骨五识还封着呢。
白龙拿爪子拨了拨伏青骨的身子,将她拨得乱七八糟。
伏青骨被封五识,没有知觉,否则得知它拿自己作怪,定然又少不了一顿鞭子。
作弄够了,白龙拿一张龙脸杵着伏青骨脑门儿,问道:“这五识如何解?”
白龙不会道法,自解不开五识。
伏青骨道:“你化做人形,我教你解法。”
“人形?”白龙抬头盯着伏青骨,跃跃欲试。
伏青骨语气微凉,“你敢再化成我试试?”
白龙不满道:“这么小气。”
话刚说完,它便‘嘭’的一声化成一团白烟,然后自白烟中落下一个人来,压在了伏青骨身上。
白虺坐起身,将自己打量一番,“男人?”
“你是头公龙,化形后自是男身。”
他捏了捏胳膊腿、摸了摸脸,问道:“这是谁?”
伏青骨道:“这是依照你本体而化成之人相。”
白虺拿鳞片化出一把镜子照了照,十七八岁的模样,鸦发白面,乌瞳红唇,一点不威武。
他拒绝承认,“我本相才不长这样!”
“等你做人的日子长了,就会长开的。”伏青骨安抚了两句,催促道:“别耽误了,我教你解法,你替我解开五识。”
白虺只好不情不愿地收起镜子,问道:“说吧,怎么解。”
“打坐静心,起莲台道指,上清灵台,下净丹府,气走百脉,汇守元一。”
白虺盘腿打坐,行随意动,双手合莲。
“跟我念。”伏青骨引导道:“五境同根,五尘同脉,窍通十八,神贯上清。”
白虺跟着念道:“五境同根,五尘同脉,窍通十八,神贯上清。”
“解尔五识,开!”
“解尔五识,开!”莲台化为剑指,将一道灵气灌入伏青骨眉心。
刹那间,眼、耳、鼻、舌、身,五识具开,五感回笼。
伏青骨只觉得身上发沉,她适应片刻后睁开眼,却对上一张白生生的脸。
白虺正趴在她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怪不得这么沉。
伏青骨命令道:“下去。”
白虺从命下榻,却是赤条条、光溜溜。
伏青骨被晃得眼花,随即按了按眼睛,拿被子将他罩住,“可会应物化形?”
“当然。”白虺从棉被里挣出个头,“化什么?”
“衣裳。”伏青骨道:“既然变成人,自然要穿衣裳。”
“不穿会怎样?”
“龙没有鳞会怎样?”
“会受伤。”
“人也一样。风霜雪雨可伤,世理人言亦可伤。”
白虺皱眉道:“可我不是人。”
“以前不是,现下是了。”伏青骨走到桌前取盏倒水,“我答应让你平日也可自在出入,却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以人相入世,学会为人之道。”
只有教授其道理,驯服其野性,才能与之长久和气的相处,削减反噬之风险。
“这也叫自在?”就说这妖道答应得这般痛快,定有猫腻,“本龙认为,能无拘无束,自在遨游于天地山川,才是自在。”
“浩浩天地可得自在,方寸之间亦可得自在。”伏青骨点了点心口,“自在发于心,而不囿于形。”
白虺裹紧被子,摇头道:“听不懂。”
伏青骨解道:“心若不自在,天地山川亦如樊笼,心若自在,一跬一步亦得大千。”
白虺越发迷糊,“什么心不心,你们人就是麻烦。”
“修行便是修心,修心便是修仁、修德,你空有千年修为,却无仁德,所以才不能成龙、成神。”伏青骨点道:“而仁心乃人心,德心乃德行,你不先修人,又怎能修成神?”
修人?修神?这都什么跟什么?白虺两眼发昏。
“要修人,就得成人。成人就得通晓人之规则,并且去学习、顺从,穿衣就是人的规则,此为礼也。不穿衣则无礼,无礼则无理,无理便寸步难行,如此还如何修行?”
白虺听得两眼发直,半晌后甩了甩头,闷道:“你不就想让我穿衣裳?我穿就是了,讲什么人心德行来糊弄我?听得我头都大了。”
伏青骨欣慰一笑,无论如何,肯穿就好,她可不想再见到神农塔前那番煞眼景象,也丢不起这个人。
白虺心念一动,应物化形,一身白净锦缎裹上身,倒是像个人样了。
伏青骨见他一头长发拽地,随即在乾坤袋中找了找,找出一顶爪形白玉小冠让他簪上。这跟那夜明珠一样,也不知是如何得来,此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白虺哪会簪发?将一头青丝搅得乱七八糟。
才刚成人呢。
伏青骨让他坐到椅子上,替他束发戴冠,戴好后一看,倒是合适得很。
“这顶玉冠送给你,当做你首次完成任务的奖赏。”
白虺摸了摸,又变出镜子来照,望着镜中俊俏小仙君,很是新奇。
抬头见伏青骨含笑盯着他,又有些不自在,随即收起镜子板起脸说道:“看着还行,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了。”
伏青骨知他嘴硬,也不拆穿,对他说道:“往后你便以我……师弟自称,方便与人来往。”
伏青骨本想让他扮作仙侍,可这容貌脾气就不像,还是师弟更合适。
那不是和白藏那个蠢蛋一样了?
“我才不当你师弟。”
“那你想做仆从?”
白虺怒目而视,“你倒是想得美!要当也是当你师……”伏青骨眉毛一挑,最后一个字在他嘴里打了一个弯儿,从‘父’变成了‘兄’。
“我要当师兄!”
“随你。”
白虺顿时开怀。
伏青骨推开窗,看对面黑灯瞎火,显然人还没回来。
而此时也不好去若耶溪打搅,只有明日请仙侍将楚屿芳请来商讨。
隔天,不等伏青骨去请,楚屿芳便亲自领着药师上门来替她疗伤。
几人乍见楼里多了位仙君,皆十分惊讶,一听他自称伏青骨的师兄,更觉怪奇。
楚屿芳很快看出端倪,却也并不戳破, 两名药师询问伏青骨,见她竟也不否认,便也从流称他一声‘白师兄’了。
白虺为此十分得意。
白虺既化人形,又为男身,便不好与伏青骨同住,楚屿芳传来一名仙侍,将其带往别苑。
伏青骨并未反对,只叮嘱他不要惹事,便随他去了。
看着白虺乐悠悠的背影,伏青骨对楚屿芳道:“若白师兄往后有冒犯失当之处,还请少谷主多担待。”
这声‘白师兄’亏她也叫得出口,楚屿芳失笑道:“不妨事。”
正好那摊水,也该有人搅一搅了。
伏青骨看向对面,问道:“昨日訾藐仙子可来找过少谷主?”
楚屿芳摇头,“没有。”
“那就怪了。”没有去找楚屿芳,也没在别苑,那会去哪儿?
訾藐是紫霄雷府之人,伏青骨不会无缘无故作此一问,其中必有内情。
楚屿芳正色道:“伏仙子,究竟发生了何事?”
伏青骨扫了眼四周,对楚屿芳请道:“还请少谷主楼上叙话。”
二人随即上楼,留药师看门。
—————叫我白师兄分界线————
白虺随仙侍来到别苑,立即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怪只怪他实在长得好,竟胜过了颜恻那只花孔雀。
来到住处,正好碰到白藏,他张口便喊:“白二十三,过来。”
白藏莫名其妙,这人是谁?
他上前一礼,问道:“敢问仙友是?”
白虺挺胸道:“我是你伏师姐的师兄,姓白,你可以叫我白师兄。”
伏师姐的师兄?还姓白?
白藏将他打量一番,该不会是谁为了故意占他便宜,用障眼法诈他的吧?
遂道:“我同伏师姐相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师兄。”
“现下有了。”白虺叉腰道:“不信你去问她。”
小黄被吵醒,从白藏怀里钻出来后一看,又闻了闻,这熟悉的臭味儿,不就是那条四脚蛇?
它居然化形了?小黄眼里顿时充满羡慕,何时自己才能化形?
“它是凶婆娘的契兽。”
“师姐何时收了契兽?”
“药王洞那次。”这混小子竟道没看出来?
药王洞那次,白藏去之时,贼人已经被抓住了,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过后问夙重,夙重也只是把与伏青骨引蛇出洞的计划告诉了他,并未提到过契兽之事,自然也什么都不知道。
小黄虽早察觉,却以为白藏知晓,又一直没提,它也就一直都没说。
白藏惊讶之余,好奇道:“这是只什么兽?”
小黄也有些迷惑,蛟?还是龙?
它拿不定,索性笼统道:“一条四脚蛇。”
“四脚蛇?”白藏没忍住惊呼出声,随后再次将白虺打量了一遭。
四脚蛇就能化形?那肯定也是一条厉害的四脚蛇!
白虺眉毛一竖,往白藏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教训道:“没大没小!叫师兄!”
区区契兽,居然敢打他的头?还想当他师兄?白藏很是不服,立即还了一巴掌。
两人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拍得啪啪响,最后竟拍到了一堆儿。
白藏停手问道:“师姐让你来这儿的?”
白虺摇头,“楚屿芳让我来的,本龙、本大爷以后就住这儿了!”
听到楚屿芳的名字,白藏心头一热,随即对白虺邀请道:“我隔壁房间正好空着,不如你住过来,我们正好有个照应。”
白虺想了想,点头,“也好。”
领路来的仙侍笑道:“既然二位仙友投缘,也就不用我们费心了。”
白藏领着白虺回房,问道:“白师兄本名叫什么?”
白虺信口胡诌,“白德。”
妖兽之本名不能随意示人,否则能为人所籍驱。且越是高阶妖兽,越是忌讳暴露自己本名,一旦本名被记入《诘妖谱》,招来觊觎,便有被猎取之风险。
那妖道不是满口仁啊、德啊的么?那他就叫白德。
说来也怪,当初那妖道在刀刃峰是如何得知自己本名的?
“白得?”白藏觉得这名字取得奇怪,怀疑道:“该不会是假的吧?”
白虺装没听见,快步向前。
小黄对这憨子道:“妖兽不能轻易以本名示人,除非契主。”
白藏恍然大悟,随即问道:“那你呢?”
小黄无言,“结契之时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白藏想了想:“黄霸天?”
小黄得意点头,“威风不威风?霸不霸气?”
白藏实话实说,“听起来不像好东西。”
“你才不是好东西!混账小子!”
小黄炸毛,四爪霸气乱舞,不多时白藏脸上便多了几道爪印。
一人一猫正闹得欢,白藏忽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立即警觉闪向一旁,那人一把推了个空,又朝白藏脚下扫来。
白藏抬腿躲过,肩膀却被那人剑柄扫中,撞到了栏杆上。
小黄跳在地上,化出老虎本相,挡在白藏面前,朝那人怒吼。
白藏站定回头,看清来人后怒道:“又是你!”
此人正是伪装成紫霄雷府弟子的柯亭。
柯亭阴寒的目光扫过小黄,看得它皮毛直竖,随后看向白藏,朝他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
“对不住,路太窄,没注意。”
“是没注意,还是故意?”一而再地找茬,白藏再忍便枉为剑阁弟子。
“你们紫霄雷府都好这般偷偷摸摸?有本事光明正大较量一场!”
一道隐怒的声音自园中传来,“你说谁偷偷摸摸?”
二人循声望去,却见来人正是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