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科委的家属院,建于50年代,如今已经三十多年的光景,实属有些破败了,但县里知道邹镜堂在省里任职之后,顾及邹镜堂的面子,也考虑到邹镜堂有可能会在大哥邹镜池家里住上一晚,所以接连几天,都出动了人员对家属院的外墙进行粉刷,看起来就像是换了一副崭新的模样。
斑驳的墙壁被洁白的涂料所覆盖,原本因岁月侵蚀而显得灰暗的墙面,此刻在汽车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亮眼的光泽。那些曾经开裂、剥落的地方,也都被巧妙地修补平整,仿佛往昔的破败从未存在过。院子里的小径也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落叶与杂物不见踪迹,两侧的杂草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矮矮地伏在地面。
林华东心事重重下了车,自己清楚邹镜堂这个级别的干部,非亲非故的拉下脸来为罗正财张这个口并不容易,之所以来找邹镜池,还是因为参与吃饭的有邹新民,邹镜池生活在县里,对邹新民的感情是要深一些的。而邹镜池如果出面 事情就有转机,因为邹镜池的背后站着邹镜堂,用邹镜堂的影响力,把事办了,最为稳妥。就算最后出了事,邹镜池一个退休的老头,谁也拿他没办法,谁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门敲了好一会,就看里面开了灯,随后就听到了几声咳嗽的声音,邹镜池的老伴去世得早,如今是一个人住在科委的家属院里,
随着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渐近,门缓缓打开,邹镜池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件有些旧的中山装,披着蓝色的棉大衣,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带着岁月与独居生活刻下的痕迹。看到是林华东,邹镜池微微眯起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老领导,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林华东满脸堆笑,语气中却难掩焦急。
邹镜池笑了招呼了一声,侧身让林华东进了屋。室内陈设简单朴素,桌子上的电视机盖着一条方巾,房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邹镜池径直走向那张有些年头的木沙发坐下,示意林华东也坐。
林华东环顾了一周,自将来意说了个清楚,邹镜池的人生经历,颇为丰富,但听到这事,脸还是抽了一下。
邹镜池掏出了一支烟,扔给了林华东,林华东主动起身为邹镜池点了火,邹镜池深吸一口烟,心里暗道,抓了也就抓了,这老小子也为临平没办什么实事,自己早就不问事了,何必去操这个心。缓缓吐出几个烟圈,烟雾在屋内缭绕,眼神在朦胧中显得有些深邃。“华东啊,正财这件事,你直接给公安局打个招呼,李朝阳局长我见过,那小子,讲原则也不失灵活的嘛。”邹镜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岁月磨砺后的沉稳。
听到邹镜池不接招,林华东并不意外,只是往邹镜池身边坐了坐,意味深长地道:按说这次正财是自作自受,但是我听说,这两个姑娘,是新民亲自为正财选的。
听到邹新民为罗正财选姑娘,邹镜池的脸色微微一变,原本松弛的神情瞬间紧绷起来。他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烟灰簌簌地掉落下来。
林华东看到邹镜池的表情,自然明白这事说到了邹新民的心坎里,又补充道:老领导啊,按说这个点不该来给您添乱的,但是啊知道您关心晚辈,我的年龄也不小了,也不该操心这些事,但是如果咱们不介入,那下一辈的前途,受影响啊!
这些道理自然不用多说,为了邹新民当上县长,自己没少给邹镜堂做工作,如今这个时候,如果不为邹新民出头,邹家在临平老家,自然是威望扫地。对一个老人来讲,还有什么比后继无人更让人倍感凄凉。虽然是恨铁不成钢,但如今这个时候,也不得不考虑善后的问题。
邹镜池眉头紧皱,无奈地说了句道:这事咋给镜堂说,丢人啊。这样吧,明天一早,我们去找张庆合吧,看张庆合给不给面子吧!
而天一亮,在张叔家里去吃早饭,将昨天的情况,向张叔和香梅县长都做了汇报。
两人听了之后,都是一脸的震惊,良久之后吴香梅道:他都快六十了吧,还找两个?
我一听,怎么感觉这话如此的熟悉,忙看向了吴香梅。
吴香梅脸色一红,忙解释道:找一个也不行,我的意思是,他,为老不尊、道德败坏、思想肮脏、行为可耻、侮辱妇女。
张叔听了之后,叹了口气道:欲望是人性,但克制却是修养啊!香梅,你说这事怎么办?
吴香梅看了眼张庆合道:书记,幸亏不是临平的政协主席,太丢人了。
张庆合道:临平的也好,安平的也罢,败坏的都是党和政府的形象,朝阳,你刚才说的是林华北、林华中和曾亚联几个人一起从楼上跑了下来?
吴香梅捋了捋头发道:书记,您的意思是他们也有所参与?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朝阳,你在现场,你的判断是什么?
我回忆了一下昨天的场景,基本上能够判断几人应该是在一起吃饭喝酒。
张庆合点了点头道:朝阳,你觉得怎么办?
张叔,依我看,罗正财现在离开了临平,包括昨天林华东看到了是罗正财,也是躲都躲不过,墙倒众人推嘛,我看我们就按照正常的程序审理。
张叔一边慢慢地吃着馒头,又夹了些咸菜,思索再三,就得出了一个基本的判断:林华东要躲,依我看是并不知道他那两个兄弟和罗正财在一起。这件事并不偶然,也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通过这件事,很有可能扭转临平的一些歪风邪气。这个案子,也不难办,方法跟着方针来嘛,最大的方针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在临平公安不好审,会有阻力。他既然自称是平安县县长,好办嘛,给你李叔打个电话,告诉他,有人冒充平安县县长,请他们来核实嘛,只要有了第三方的力量介入,这件事就不是咱们临平一家说了算嘛,事情的主动权就牢牢地把握在了你小子手里,明白没有。
吃过了饭,放下了筷子,我就赶到了县公安局,还没落座,就将周成叫了过来。
周成进门之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十分自然地直接坐下,而是站在了办公桌前,毕竟录像厅的事和治安大队有着不少的关系,按照张叔的思路,先敲打,看思想上是否有转变,如果能够及时悔改,还是可以给一次机会的。
我放下了茶杯,周成主动道:李局,昨天晚上,我们立功心切了。一下把领导给抓了。
哦,周局长啊,你说的是那个平安的,那个什么假县长吧。
周成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李局,主要是当时我不在,没控制局面,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了。
周局,你不会以为那个假县长和我有关系吧,我告诉你周局长,别说那个人和我没有关系,就是有关系,这么多人看见,你敢放吗?你要是放了,手底下的人各个可以拿捏你。在扫黄期间顶风作案,也必须依法严惩嘛,这事你们开始审问没有啊?
哦,李局,没有,兄弟们正在等局党委的指示。
我慢慢起了身,拿起了暖水壶,从柜子里拿出了茶杯,放了茶叶,周成忙快走几步,接过水壶倒了水,水蒸气腾空而起,让周成的眼镜之上,泛起了一层水雾。我拿起了水杯,递给了周成,周成双手捧着水杯,显得十分恭敬。
我笑了笑道:烫不烫?
哎,李局,有些烫。
周局啊,烫就放下嘛。昨天,我陪林书记啊,喝了两场,到现在头都痛,昨天那个假县长带出来的时候,我去上厕所了,没看清那人是谁,但是平安县县长是小伙子,这个人你看清没有啊?
周成稍有犹豫,忙道:我好像也没有看清。
那这样,啊,这样,你去让人联系平安县公安局,就说咱们抓了一个在平安嫖娼的县长,请他们现场核实,实在不行,咱们把人移交给他们,毕竟败坏的是平安县党委政府的形象。周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周成放下了茶杯,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抓人已经是把人得罪了,如果放了也有风险,处理下必定得罪不少临平的本土干部,这个时候将里面的那个“假县长”丢出去,对自己和治安大队来讲,是最好的局面。周成会心一笑,又是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道:“李局,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我坐在办公桌后,揉了揉太阳穴,又累又困,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了李叔……
因为邹镜堂要来,县委书记张庆合吃了饭就到了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邹镜池和林华东两个人就来到了办公室。
看到了邹镜池,张庆合并不意外,毕竟今天要迎接邹镜堂,主动笑着道:邹老,您不用这么早过来,邹书记要十点才到。
张庆合起了身走到了沙发旁,让林华东和邹镜池坐到了沙发上,三人客套了几句之后,邹镜池道:书记啊,我给你说句题外话。说着也就将罗正财为临平经济社会发展做出的贡献讲了一遍,动情之处,吐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张庆合心里暗道:乏善可陈啊,也是难为这老领导了。
张庆合并不着急,听邹镜池讲的热烈,也就走到了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号码道:邹县长啊,邹老前辈啊在我这里,你这样,今天中午的午餐,把正财同志安排到主桌去。
说罢挂断了电话,笑着对林华东和邹镜池道:我啊来临平的时间短,对咱们的干部啊,了解得不够深入全面,听了邹老的话之后啊,我很受触动。这样啊,今天的午餐,必须将咱们的正财县长安排在主桌一同陪咱们镜堂书记吃午饭。
林华东和邹镜池相互看了一眼,林华东搓了搓手,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张书记啊,这样啊,我打断一下啊。昨天,准确地说是昨天晚上,咱们县公安局搞突击行动的时候,抓了一个人,事后,我了解了一下,这人是咱们正财同志。
张庆合一听,脸就拉了下来,一脸不悦地拍着沙发扶手道:华东同志,什么情况?昨天晚上抓了正财同志,为什么抓?你难道不知道正财同志是县委邀请来的客人?
林华东被批评了,心里倒是有些敞亮了,看张庆合的态度,似乎对罗正财十分的包容。
林华东自是将罗正财的事一五一十向张庆合作了汇报,又道:书记啊,是公安局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认出来咱罗县长,这才闹出了误会。
张庆合仍然是满脸的不高兴,摘下了眼镜道:华东同志,为什么现在才报告?公安局里人多眼杂,这么多人都看着正财同志被抓了,你作为政法委书记,你说怎么办?
林华东自然是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从政法委书记的身份来讲,自然是不便讲放人,毕竟这个性质太过恶劣,就将目光看向了邹镜池。邹镜池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书记啊,我来说几句吧,正财同志啊,从本质上来讲,也是犯了男同志都容易犯的错误,考虑到其对临平发展的历史贡献上,我冒昧提议,请咱们县公安局网开一面,后续的事情咱们再从长计议。毕竟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咱们临平的形象也有影响,而且正财同志在本地也有些威望,这样贸然处置,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波动。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稳定压倒一切嘛。”张庆合重新戴上眼镜,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说道:“邹老啊,华东同志也在,按说这样做,风险不是一般的高,到时候放了人,一旦被举报了,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是包庇纵容犯罪了。老林,你是政法委书记,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你比我清楚。换作一般人,我是怎么也不会同意的。但既然邹老张了口,华东啊,我看你们政法委,要尽快地把情况摸清楚,有没有可操作的空间,只要你老林觉得没问题,我看我们县委,可以酌情考虑,按照邹老的意见办。
林华东道:书记啊,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和邹老的意见,抓落实。
张庆合面带不悦地道:老林啊,你也是老同志了,请示和汇报是最基本的制度,一定要执行到位。你看,都九点五十了,走吧,一起去迎接镜堂书记,公安局的李局长也在,到时候,你们拿出具体的稳妥意见来,抓要合法合规,放也要手续正当,不能授人以柄啊。
邹镜池实在是没想到,张庆合可以给自己这么大的面子,也就和张庆合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出门之后,正好就碰到了邹新民。
邹新民已经知道了消息,早上的时候接到了张庆合的电话,还十分的诧异,打听了之后才知道,向来不问世事的邹镜池竟然亲自出马了,自己也就踏实了不少。
邹新民道:书记,我正好算着时间快到了,专程来请您。
邹镜池道:新民啊,庆合书记是一位很有原则性很强,包容性也很强的领导,你以后必须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全心全意地支持庆合书记的工作。
邹新民笑着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跟着张书记,学习了很多。
张庆合笑着道:革命同志嘛,相互学习。
邹新民忙道:书记,我再请示一下,午餐的时候,正财同志坐主桌。
此话说完,所有人都明白邹新民的意思,那就是中午之前,能不能将罗正财放出来。
张庆合看了看表,十分果断地道:华东啊,人是你抓的,事是你办的,今天中午能不能吃一个团圆饭,关键在你这边的手续啊。
林华东道:书记,等一会我见了朝阳局长,我们两个一起抽时间,专程回去办这个事。
邹镜堂到县里来,打完了李叔的电话,我就带着两辆警车到了县郊,等待邹镜堂。按说县四大班子都应该到县郊来迎接,但邹镜堂专门让秘书打了电话,不搞迎来送往。
车队驶入县委大院,就看到了张叔和香梅县长等一众领导,车辆刚刚停稳,就看到邹新民快步上前为邹镜堂打开车门,恭敬地说道:“叔叔,欢迎您回家。”
邹镜堂下车后,与众人一一寒暄,说着客套话,我看着时间,县委大院只有十分钟,就要赶往县一中。邹镜堂读书的时候,还是当时的国中,算起来,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了。
正观察着众人,张叔和香梅县长面带微笑地向邹镜堂做着汇报。这个时候,林华东和邹镜池、邹新民三人就走了过来。
介绍完了之后,我仔细看了看邹镜池,依稀觉得这人很是面熟。
哎, 邹老,我看你好像很面熟啊。
邹镜池道:小伙子,你忘了啊,咱们见过面,在县委招待所,一起喝过酒。
邹镜池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银河录像厅的老头。哎,你是那个,那个。
邹镜池忙伸出手道:老邹,老邹。
邹新民道:李局长,昨天都是误会啊,麻烦您把罗正财放了吧。
罗正财?
林华东见状忙道:新民啊,昨天,是周成在负责,李局长估计不清楚情况。我看了周局长也在,把他一起喊过来吧。
说着就招呼周成过来。
周成过来之后,林华东自是把昨天的情况说了情况。
周成一脸不解地道:林书记,我没看到抓的有正财主席啊。
林华东拍了拍头道:对了,你们两个都陪我上厕所去了。就是你说的那个,那个领导啊。
周成一脸吃惊地道:林书记,您怎么不早说,那个家伙,兄弟们以为是平安来的骗子,把人移交给平安县公安局了。
邹新民脸色骤变,急切地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周成道:手底下的人在办,我估计有二十分钟了。
邹新民面露惊惶之色,大声道:追,快追呀,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