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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孩穿着上次她托周掌柜买来的新衣服,双颊也因为近日的好吃好喝被养得异常红润,乍一看起来倒有些不像无家可归的难民。

只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有些早慧,从黎晚音听到的心音里判断,他应当是也认识到了自己方才看到的是两人有意隐藏的东西。

“你先走,”黎晚音回头对姜随珠道,“这里我自己解决。”

姜随珠顿了顿,还是在临走前没忍住劝了一句:“只有一种人能永远保守秘密。”

黎晚音眼神一暗。

她自然知道姜随珠的意思。

此事虽说是承泽帝亲口同意的计划,但他也是想借此达到揪出幕后黑手及重创大晟这一箭双雕的目的。

这两件事都只能私下进行,连黎晚音都是误打误撞才参与其中的。

可眼下却又多了一个知情者。

黎晚音迈步向男孩的方向走去。

几乎就在黎晚音动身的瞬间,男孩在下意识的瑟缩后本能向后退了一步,随后却又收回了脚步,坚强地留在了原地。

他捏着小小的拳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紧张。

【阿娘说祝夫人是大善人,阿阳不怕。】

自己给自己打气之后,男孩“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祝夫人,”男孩跪地之后用头重重向地上一磕,“我阿娘已经病了好些天了,求求夫人救救我阿娘吧。”

黎晚音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她原以为对方听到姜随珠的话后会想办法先为自己开脱,却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她没再开口向他要不会对外乱说的保证。

她觉得他不会乱说。

旷野的风终于停了。

周掌柜从马车内跳出,招呼着伙计想要将黎晚音带来的茶饮给众人分了。

伙计们被他分配到木屋处去将难民们再叫出来,他则自己率先走到了堆放木桶的地方。

刚一走近,他就听到桶后传来了两道很轻的对话声。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乔阳。”

“那你阿娘近日都有什么症状?”

“她这几日都不怎么爱吃东西,有时连分到的饭的一半都吃不下,说话也常常有气无力的,而且,而且她的额头很烫,身上还有好几处溃烂。”

“这样的情况发生多久了?”

“已经快五天了......”

其中的少年音应是属于那个自称叫乔阳的少年,这道女声听起来也有些熟悉。

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开口:“祝夫人?”

“周掌柜,你来得正好,”木桶后缓缓探出黎晚音只化了淡雅妆容的脸,“这孩子的母亲染了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将他们带入城中看下大夫?”

“这......”周掌柜有些犹豫,“有是有,但都不如进城请大夫到此出诊来得方便。”

黎晚音先前确也想过此法,但——

“此处条件毕竟较城中差些,不利于养病,我只需将人带到城中休养几日,待病好了就会再送回来。”

“倒也确实有一种解决方案,但......”

“周掌柜但说无妨。”

周掌柜闭了闭眼,心一横道:“就是让此人在卖身契上画押,便能以将军府中所属的身份入城。”

黎晚音愣了片刻:“卖身......契?”

她就算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再贫乏,也知道卖身契这三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只要在那张轻飘飘的纸上画了押,好好的一个人便就此由白身堕为了贱籍,其子女也再不得参加科举。

半晌后,黎晚音艰难开口:“那便还是麻烦掌柜的请个大夫过来吧,银两还是像之前一样——”

话未说完,被她牵在手中的乔阳就微微用力挣开了她的手,磕磕绊绊地朝着木屋的方向跑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黎晚音对着周掌柜道:“麻烦周掌柜先安排人分放茶饮,其中一个桶的底下被我放了些糕点,也麻烦掌柜的给孩子们发一发。”

周掌柜点了点头:“祝夫人放心。”

得到了周掌柜的回应,黎晚音便也放心地向乔阳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她脚步匆忙,与周掌柜的对话也并未耽搁太久,可即便如此,还未等她行至一半,乔阳就再次从木屋中磕磕绊绊地跑了出来。

见黎晚音追了过来,他双膝一弯,又跪在了黎晚音的面前:“恩人,我阿娘说了,她愿意在卖身契上画押,还请恩人救我阿娘一命!”

黎晚音快步向前,将乔阳从地上扶了起来:“你还小,不知道这件事到底代表了什么。”

乔阳膝盖的衣料上又沾了些灰,黎晚音伸手帮他掸掉了:“等下回城后我们就会帮你阿娘找个大夫,最多到午饭的时候,大夫就可以到这里来帮你阿娘诊治了,你们不必签那样的东西。”

乔阳摇摇头,跑得通红的小脸上全是坚毅:“我阿娘说了,我们本就是难民,还是多亏了恩人的善举才能活到现在,如果只是签个卖身契就能跟恩人回府照顾恩人,阿娘她求之不得。”

黎晚音帮他整理衣物的手停在了半空。

“恩人您......家里还需要仆役吗?”身后一道犹豫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黎晚音的思绪。

黎晚音回过头。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数十个难民,之前他们似是一直在凝神细听,竟无一人发出心音。

人群顿时又跪了一地。

“草民也愿签卖身契,也请夫人将草民也一起带回去吧!”

“我也愿意,我身体还算壮实,当个门房没有问题!”

“我烧饭很厉害的,夫人将我带回去做个伙夫吧!”

“......”

黎晚音一脸空白地看向众人身后站着的周掌柜。

分了茶饮,收了木桶,黎晚音还是仅带上了乔阳母子就上了马车。

此处的难民数量对她而言有些过多了,她需要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马车缓缓驶到城门口处。

今日的盘查较严,他们出城时仗着天色过早,等候出城的人也不多,这会儿再想进城时,门口已经排上了长长的大队。

鹿栀上上下下跑了几趟,队伍才堪堪排到了他们。

守城的官兵见是几人从城外返程,仍是又仔细地排查了一番。

几人查到黎晚音的马车上时,却都有些犯了难。

黎晚音在马车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刚想掀开帘子就又听外面传来一阵走动的声响。

“什么情况?”有人高声喝问。

黎晚音的手倏地抓紧了车帘。

这道声音她有些熟悉。

她刚想将帘子掀开一角偷偷查探,便听帘外响起了官兵的回话——

“下官见过孙大人,”领头的官兵应声回话,“车内坐着的是骠骑将军夫人......”

黎晚音眼神一沉。

来人果然是她前日才刚见过的大理寺少卿孙恒。

那个在二皇子手中有着巨大把柄的党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