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磨砺出来的亲兵护卫下手没个轻重,他们一堆人马将百姓和吏部大门隔开,凡是再往前靠者,他们一推搡便能直接将人推坐在青石板路上。
那人被推倒自然心中不忿,张嘴便想说些难听的,却又被亲兵手中的刀给吓住。
就连原本出来应付百姓的吏部官员都缩了缩脖子。
这些百姓没注意着自己后面站着谁,可他们却是瞧见了的!
这活祖宗怎么来吏部了?
不过想想也是,宋慎是公主府的公子,与这位自然也是亲戚,上任第一日来给撑个腰也实属正常。
官员们当即便要下台阶,去小姑娘身边迎接…
远处的姜安并未下马,朝着这两位官员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声张。
她还准备抓老鼠呢…
眼见着,人群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小,暗中使坏的人自然是不能让事态就这么平息下去。
只听得人群之后有人高喊了一嗓子,“军中人来了又怎么样,我们又没触犯南商律法,他们敢动手吗!”
一只老鼠…
“没错!”
“我等身为南商学子,讨个说法有何不可,高门大户家的公子又怎样,年纪轻轻便想登尚书位,他凭什么!”
“凭什么!”
两只…三只…
姜安任由着这些人叫喊,攥紧了手中马鞭上前。
原本群情激昂的嘈杂人群中只听得一声破空的马鞭响伴着皮开肉绽的声音…
“啊!”
最先挑事的那人被姜安一马鞭抽到躺在地上打滚。
“她谁啊…”
“县主,是县主!”
“快跑!”
奈何他们一转身,便被亲兵拦住了去路。
众人有人神情惊恐害怕,有人满目敬畏。
姜安手上的马鞭滴答滴答落着血珠,她一身玄金劲装,身后又有凶神恶煞的护卫成群,压迫感十足。
小姑娘用手上马鞭指了几个人,当即就有下属冲进百姓中将人抓起来。
“怎么抓人啊…”
学子们不明白。
不是说县主任官,手下并无冤案,在任不过两月,京都肃清许多吗?
如今看着这说抓人就抓人的跋扈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为国为民的…
“尚书任命乃是天家圣旨,名正言顺。你们受奸人挑拨堵在吏部门口大肆吵闹,可是对陛下决策不满?”
姜安厉声,一双眸子带着冷然扫过人群。
这些学子都是寒门子弟,是这个时代的小人物,最无力反抗的便是滔天权势。
大多数人沉默无言,不敢说话…
可其中也有聪明的和胆子大的。
他们用那双少年人无所畏惧的眸子直视马背上的姜安,“便是天家圣旨任命,此人也该是为有能者,担得起天下学子恩师一称!”
谢丞相的父亲,也就是谢老太傅,他能有誉满天下的荣耀,受天下读书人敬佩,便是从吏部为官起的势。
“不能因为宋公子是天家子孙,是有权者!便将天下读书人如此重要的科举交由他做了玩笑事!”
姜安饶有兴致看着说话的学子,看不出生气。
好像反倒…挺开心?
“说得好!”
小姑娘面上带笑,直接在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赞扬此人。
正巧的是,宋国公府的马车也在此时到了。
众人话题中的新任尚书宋慎穿了一身绯色官袍、头戴官帽,就那么静静站在马车前,望向如星子一般耀眼的姜安。
“学子不惧权势,直言快语,快意恩仇。这才是我南商好儿郎该有的样子!”
“不过你所言…有权者玩弄权柄,将科举当做一件玩笑事…”
“学子是认为宋慎此人平素品行不端、坏事做尽,不配做官?还是觉得高门公子整日金尊玉贵,担不得重担?”
那学子问道:“这二者可有何不同?”
那些高门显户里养出来的纨绔子还少?更何况他是天家子孙、公主独子,更是被捧到天尖上的!
“当然有不同!”
“前者品行不端,不管才学再高都担不起天下学子恩师之称!”
“后者…”
“学子若说王公贵族府上生不出才子,那便是偏见!”
“本官任刑部侍郎两月有余,是镇国王府独女,更是天子亲封的县主!”
姜安一身矜贵,提及王府时更是满目骄傲,此刻的她是极为耀眼的。
“学子不妨等上一等,等他上任后若真无功绩,是个当仁不让的草包,那时再来吏部…不!”
小姑娘翻身下马,掷地有声道:“我亲自带你去面见陛下!”
“如何?”
“此话当真?”
那名学子目光灼灼,“县主真会冒着大不敬的罪名带学生入宫告状?就不怕我御前德行有失,连累了县主?”
姜安笑了笑,笑容中尽是飒爽之意,“自然当真…”
她眼中有少年人的风华,如同这翠绿的枝丫一般正是勃勃生机之时。
小姑娘语气有长辈宠出来的娇纵,说道:“陛下是本县主的伯伯,镇国王爷是我爹,本县主有何可怕的!”
“哈…”
不远处的宋慎难掩眼中笑意。
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会如此光明磊落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县主…未免也太猖狂了些…”
宋国公府来的小厮在公子身后嘟囔了一句。
不过就是位县主,又不是公主…
便是南商公主也不曾这般娇纵跋扈。
“住嘴!”
宋慎低声呵斥。
“一国之县主,也是你能议论的。”
“况且如今安安撑起来的是陛下和公主府的颜面,哪有你评头论足的份儿!”
小厮:“奴才说话一时没过脑子,公子恕罪…”
宋慎俊脸微冷,“自回了府上领罚。”
“是…”
而此时的吏部门口,学子们心中那种怨怼已然在姜安的一番话中散了干净。
如今没有情绪上头,大家也都觉察有些不对。
有人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几人,问道:“县主的意思…这些人是挑唆的奸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吵吵嚷嚷。
“怪不得他就每次起头的时候喊两嗓子,亏我还以为这位学子是个有义之士!”
“呸!”
学子们的矛头调转,一个个凶神恶煞瞧着亲兵手中捉的人,生将久经沙场的亲兵看得发毛。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也不知道是谁的靴子飞了起来,正好砸在一人的脸上。
“打他们!”
姜安一惊,“诶…诶!”
“轻点!轻点打…啊不是…别打了!”
我还要审呢!
人得清醒着她才能审啊!
不然这罪名怎么往上按呀~
好不容易拉开学子们,姜安远远瞧了一眼…
啧啧,鼻青脸肿的。
那脸上还印着不知道是谁的鞋印~
“咳…”
姜安压住上翘的嘴角,“将人送去大理寺审问。”
人群散去,宋慎才走上前来。
吏部匾额下,身穿官袍的他谦逊有礼却又带着疏离,“多谢县主。”
小姑娘随意摆摆手,“倒是不必谢我,我这样做自然也不止为了宋尚书。”
宋慎惊讶于她的坦然,“难怪江凌写信于我对县主多番夸赞…”
“他?夸我?”
姜安赶紧摇头,大可不必!
这一两个月她也是终于体会到了她爹看着她闯完祸之后是个什么心情了。
小姑娘在心里给自己和爹都抹了一把辛酸泪。
宋慎半开玩笑道;“这些日子赶路,没少听说京都中发生的事情,县主辛苦…”
姜安:“是挺辛苦~”
她催促着宋慎,“走吧,宋尚书。”
毕竟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不把人好生送进吏部上任,她也不能去赶下一场啊。
吏部内部的格局与刑部其实差不太多,只不过吏部随处可见的都是些有讲究的物件。
比如廊下院子里栽种的竹子,寓意节节高升;阁楼窗子旁摆着的琉璃马踏飞燕;甚至后花园中花草栽种都是请了高人布下的易经卦象…
真是…处处都是讲究。
便是公主府出来的公子都被惊到了。
宋慎问领路的官员,“这是前任尚书的布置?”
“也不全是,好些个物件很早就在了,比咱们这些官员的年头还要久。”
尚书上任,又有最近京都中人人退避三舍的县主作陪,吏部官员凡是在任的都来到正院议事厅前见礼。
官员见礼,宋慎也谦逊回来一礼。
他瞧着台阶下一张张熟悉的脸。
这些人他大都是认识的,只不过从前这些人是敬着母亲顺便爱屋及乌。
如今却是不同…
看过众人各异的神情后,宋慎缓缓开口,“吏部事宜本官并未接触过,且正值科举之际,诸事繁忙…”
“今既是我统管上下,若有公务处理不当或不熟悉之处,诸位皆可来告知。”
“本官与诸位共勉,办好此次秋闱。”
和煦的客套话说过了,宋慎眼神陡然一变,话锋一转,“不过本官还是要事先与诸位说清楚…”
“本官虽是公务不熟,到底也是诸位上司,指正自然可以,私下说即可。若是诸位仗着官龄在我之上以下犯上,莫怪本官不留情面!”
“吏部上下严如鈇钺才能办好差事,诸位觉得呢?”
官员们低垂着头听训,直到宋慎的话说完,原本那些有些小心思的官员也纷纷收起来。
原以为公主府的这位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却是个有些手段的。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是南商公主亲自教养出来的孩子…
众人齐声道:“尚书之令,我等自然遵从。”
小姑娘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直到官员四下散去,她才开口同宋慎搭话。
她调侃道:“没想到咱们温文尔雅的宋公子竟是个厉害的~”
宋慎眼中有无奈,他进了议事厅,与姜安并坐首位。
“好歹我也是你哥哥,给我留点面子吧…”
“我若是太过谦逊良顺,他们怕是能把我吃了!”
姜安指尖拨弄着茶盏,“他们若是欺负你,你便回家找姑姑做主~”
宋慎被茶呛了,耳尖有些泛红。
瞧着姜安就像是在看孩子气的小娃娃,他一本正经道:“既已立业,又怎能事事劳烦母亲。”
“行…”
“反正现在吏部是你统管,你说了算~”
“过些日子定远候府还有其余几位侯府、将军府的夫人们都会筹办诗会,你不可推辞。”
眼见宋慎要驳,姜安说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我今日虽说是把学子们从吏部门前劝走,可到底他们心中还是觉得不平…”
“你多露露脸,让他们瞧瞧咱们宋尚书的容貌才学。”
这话听着可真像青楼中老鸨劝新来的姑娘的说辞~
“你府中可有从前写过的墨宝?”
宋慎不明白小姑娘要做什么,却还是下意识答道:“有的。”
“那你同府上说一声,过会儿我着人去取…”
说罢她便起身,准备告辞。
宋慎也起身,“这么急?原想着请县主和江凌他们一同用膳…”
姜安大步流星往外走,只留给宋慎一个被阳光映着模糊的背影。
“饭就不吃了,刑部还有事儿等着呢。”
她当然说的是假话~
如今刑部有李尚书励精图治,她可是轻松不少。
小姑娘这是着急去给宋慎造势去了!
谢丞相能想到用流言给这三位和她抹黑,那姜安自然也能用流言给他们三个造势!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咱们且斗着吧!
出了吏部的门,姜安便见着了方才出去探消息的下属。
“小姐…”
小姑娘没接正言手里的缰绳,就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步行。
“可查到什么了?”
“属下去找了暗组,豪客楼原是二皇子的,贩卖些消息圈钱养兵。二皇子死后这家店就被京都马家盘下。”
“马家…”
姜安细细想了一番,她好像没有听说过这家人。
“马家是谢家旁支的一门亲家,马氏生下一子一女,如今这女儿就在后宫,是四皇子生母。”
绕了这么大一圈,合着这家店又到了另一位皇子手上。
“他要这店做什么?”
“这个属下也不知。”
但无非也就是两种,要么是钱…要么是权。
这家店既是四皇子名下,而如今四皇子养在皇后那儿,按道理来讲他们既是一伙的,没有道理谢斯不知道这家店的存在。
可他偏偏拿了银钱上门收买才传出的流言…
姜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位四皇子也没那么听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