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
姜安回到院子便一头扎进暖房中,
团子踮起脚,站在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盆盆前,她手里拎着专用的鎏金器皿浇水,嘴里念念有词,
“快点长大呀~”
长大了,安安就有绿叶子吃啦~
小团子在暖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将盆盆搬过来,一会儿哒哒跑去取水,
同在暖房的正言、正律兄弟俩胜在习武、身手敏捷,要不然没有膝盖高的团子在屋子里乱窜是真的是看不见…
正言的衣袖撸起来,露出壮实的小臂,他放下手中的水桶后,见小姐跑得小脸蛋通红,赶紧将人拦下,
“小姐…祖宗…”
精壮的侍卫将团子抱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从怀中拿出随身带着的帕子来,
姜安歪着脑袋,非常自觉的伸出十根手指头,乖乖让正言擦干净,
“您就在这儿坐着,要做什么就吩咐属下…”
正言那张还有几分少年气的脸难得愁容满面,“您要是又搞成小泥球,这次酿酿非卸了属下不可!”
后进来的正律偷偷踹在弟弟屁股上,在后者哎呦一声中肃着脸低声说道,“在小姐面前,乱说什么!”
正言委屈巴巴往团子身边挪了挪,像只受了欺负的修狗,
姜安的小胖爪糊在他的肩膀上,非常有义气的说,“不会哒,是安安自己搞得,酿酿不会打你哒!”
团子大大的眼睛透着古灵精怪,凑近了正言的耳朵,自以为很小声,“大不鸟,我带你离家粗走!”
姜安背对着暖房的门,而正言却正面对着某位煞神,
小姐的话,他是半点都不敢接,噌的站起来装作很忙的样子,在暖房里乱窜,
“咦?”
团子歪歪脑袋,他为啥不高兴呢?
很快,姜安就明白了…
“小姐,很晚了…您该睡觉了…”
姜安:!
她脑袋上的啾啾都要吓得站起来了!
姜安大眼睛嘀哩咕噜的乱转,转身哒哒跑向来寻团子的酿酿,
软乎乎的团子抱上酿酿的大腿,一拱一拱的蛄蛹着小屁股,
“酿酿~”
酿酿低下头,英气的眉眼间化开柔和,素手牵上团子往外走去,
正言藏在满架土盆盆后面,见门口的身影消失才敢出来,
正律白了他一眼,“没出息!”
没出息?
他弟弟随意的靠在架子上,手上还拎着小姐专用的鎏金器皿,撇撇嘴,“你有出息,你弟挨揍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解救一下!”
正律拎着空桶转身出了暖房,“第一,你活该,”
谁让他带着小姐和泥巴,
“第二,打不过。”
酿酿暗卫出身,真动起手来,再来十个他,最后活下来的还会是酿酿。
正言翻了个白眼,也拎起空桶跟上他哥的脚步,嘀嘀咕咕,“没出息…”
夜里,床榻上的姜安发出轻轻的鼾声,短手短脚都出现在意想不到的位置上,身上的小被子早就被蹬到床榻角落里,撅着屁股睡得可香,
门被打开,
借着月色,姜寂臣踏进屋中,身上金线缝制的花纹在转身关门时闪过细碎的光,
他来到床前,只燃着几支蜡烛的内间幽暗,
姜寂臣骨节分明的手挥开轻纱珠帘,见到闺女睡姿时轻笑一声,
黑暗中,男人的眸中没了白日里化不开的寒冰,装着的满是对这个团子的宠溺与亲切,
他动作轻柔的将被子重新盖在姜安身上,又给她调整好舒服的睡姿,
或许是嗅到了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团子的胖爪抓上她爹温热的大掌,梦里砸吧着嘴,似乎在说什么,
姜寂臣凑近了去听,
姜安:“…唔…肉…”
“啧,”
他就知道…
又在姜安床边坐了会儿,老父亲就出了主屋,
廊下,酿酿垂手而立,
姜寂臣:“阿安总踢被子,夜里太凉,你多去看看,别让她再风寒了。”
酿酿:“是,王爷。”
男人提步往院外走去,月色中身姿挺拔,侧颜恍若仙人临世,
他的视线在院中某棵树上停顿片刻,狭长的眸子里情绪明明灭灭,
踏出院子,一声短促的风声自他身侧吹过,
姜寂臣停下步子,身后墨发被风带起又落下,面上依旧冷峻,
只见他眼前,一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半跪着,那人手中的刀柱地,黑色面巾覆脸,独留下双死寂的眼睛,
这人,才是他今夜来姜安院子的目的…
“岁旦之后,阿安会时常出府,你要寸步不离跟在她身边…”
而不是天天蹲在院子的树上筑巢!
“是。”
暗卫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藏在暗处从不言语,这人应声后周围只留下冬日寒风吹过的声音,
王爷摆摆手,他便如同鬼魅一般重新消失。
再往前,观砚便守在那儿,见王爷过来,他双手相握执于胸前行礼,
“王爷,今日带回来的乞人已经醒了,他自称是南地大户人家的管家,带着府上唯一剩下的小主人一路随流民来到崇州府,身份已经派人去查探,”
“只是…”
“那管家试图寻死,被恰巧回屋的护卫发现,拦了下来…”
寻死?
这乞人逗留在王府门口便是想寻一活路,如今已然有了,却还要寻死?
“人可还清醒?带来书房,本王要问话。”
“是,王爷。”
现下已经接近夜半,王府外传来打更声音,
镇国王府前院,此刻依旧灯火通明…
书房,那乞人是被两名护卫用担架抬着进了书房,换了一身新棉衣的孩子就寸步不离跟着,
首位上,姜寂臣正在翻看那本统计流民数量的折子,
听到门开的声音,男人抬起头来,
“草民…草民见过镇国王爷…”
那乞人跌撞爬下担架,嘶哑着声音匍匐在地板上,举过头顶的双手布满冻疮,虽上了药,却依旧可怖,
见他跪下,那孩子也木着一张脸跪在地板上,发出咚的声音,
姜寂臣并未让他起身,低沉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如外面刺骨的寒风一般,
“抬起头来,告诉本王,为何寻死?”
那人闻言撑着身子抬起头,
大约二三十岁的年纪,身形佝偻,因为长久的饥饿,颧骨很高,脖子上还有上吊留下的青紫勒痕,
若不是那双没了希望的眸子,他也算是清秀,
或许是姜寂臣提到的死字刺激了同样跪着的孩子,他的眼珠动了动,又很快归于死寂,
“回王爷…”
短短三字,那乞人便哽咽,
“草民本是南地祈家的管家,家中世代侍奉主家,却不曾想一夜遭逢大祸,祈家上下只留下年幼的主家与草民,”
乞人看向姜寂臣的眼中满是哀求,“王爷,吾主年幼,南地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草民从南地到崇州,更未提过半字,”
“还请王爷发发善心,收留了他,哪怕是洒扫小厮也好!”
“草民…草民定会将所有事情全部带进棺材!”
南地祈家,商贾世家,
树大招风,况且是无所依的商贾之家,那便是权贵者眼中的肥肉,
抢了家财不算,还要赶尽杀绝…
姜寂臣一时并未应声,坐于主位之上,成了匍匐者眼中决定生死的神,
祈家,是太妃一族所杀,
如今这管家带人求上镇国王府,一是满南商皆知,太妃与并肩王不合;二是,在这崇州府,能护住幼主的只有镇国王府。
应是那日,姜安给银子时,他认出了镇国王府的标志…
姜寂臣看向那孩子,带着审视,“这孩子全然不知?”
“草民不敢欺骗王爷…”
“那你便告诉他,”
乞人惊愕抬眸,正对上镇国王爷那双肃杀的眸,
寂静到只剩下呼吸声的书房,只听得男人说道:“告诉这孩子杀他全家的是本王的母亲,是当朝太妃,”
“王爷…”
他再次看向那孩子,周身萦绕着足以睥睨天地的威压,“你还要留在本王府上吗?”
面色苍白又瘦弱的孩子苍白着一张脸,眼眶猩红一片,却还是保持着理智,
“我相信…”
他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他也知道这是他和祈生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祈生不会害我。”
祈生若是想害他,甚至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更不会在一路上这般护他,
“请王爷收留我们…”
孩子的礼因为身体虚弱变得七零八散,却又带着莫大的决心,
他说的是‘我们’,他不想祈生为自己而死…
“本王可以收留你们、甚至可以为你们的复仇提供帮助,作为条件,你们也要为本王所用,”
“祈家人幼时便精通商贾之道,本王很期待…”
他唤来观砚,将人带下去,却又叫住准备一同离去的那孩子,
“养好伤,便去摘星院。”
“是,王爷。”
门阖上,书房重回一片寂静,
姜寂臣垂下眼眸,把玩腰间那块白玉玉佩,他身上隐藏起的戾气充斥满屋,
收留他们,他是有私心的,
他姜寂臣不稀罕那个位子,却也不会一生受人钳制,
他会一一斩掉他们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