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停了。毕竟过了两夜,惠织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什么位置,只懂得一直跟着教团的人马走着,一直没有看见过其他村落或是镇子的影子。
那天被带走后惠织再也没见到过正男,她觉得这样也好。她不想在最后和正男就这么告别,那就不告别吧。
也许正男最后会在村子里幸福的度过一生,娶一个同村——或者是隔壁村子,又或者是镇子上的女孩,他长得白净,又算得上英俊,人还聪明,肯定能讨到一个漂亮媳妇。她惠织算什么呢?他甚至还不一定知道惠织的心思呢。
她在村子里也许最能干最精明,也许最会打扮最漂亮。但在其他村子,在镇上,比她好的姑娘可多了。
... 前两句是绘青说的,她最能干最精明,最会打扮最漂亮。她突然想绘青了,虽然这几天一直想着她,想着爹娘,想着正男,但这一次却想得这么猛烈。
惠织还是恨,但唯独对绘青怎么也恨不起来。她更多是在恨自己。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应该过什么样的人生,她曾幻想自己出嫁——嫁给正男时,田一郎把她送出家门的情景。结果田一郎死了。她后来又幻想自己出嫁时绘青在一旁笨笨的给她梳妆打扮的样子。结果绘青走了。
接着,她可能就要死了。
惠织不敢逃,她逃,全村都得死。
不,不能这么想,就算自己现在落入这番地步也该努力找机会,找到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
不能再想不好的东西了,惠织摇摇头,想把那些想法甩出脑内,她才不要含着那种憋屈苟延残喘,人就是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活着的,她现在连“死”字都不愿去想。
我才不想死!我才不会死!
转移注意力般,惠织看向队列里的其他人。
教皇在队列前方和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月看上去不是很喜欢和他说话的样子。
真大胆。惠织想,但转念一想,恩赐者哪有什么大不大胆的,他们不就是最高贵的存在吗?不知道如果月了解到了教会对那些馈赠者和恩赐者做的事后,又会作何感想呢。
惠织又想到田一郎了,她有些悲哀,自己没能保护好他,她不是一个好姐姐。这一次保护绘青,是不是算赎罪了?田一郎会生她的气吗?
好冷,惠织没穿什么厚衣服,就这么走着还算好,但要是冷风一吹过来,她便就直打抖。
“冷?”月实在是敏锐,他察觉到惠织的步子颤颤巍巍的,问道。
“不,不冷,月大人... ”惠织这句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她连声音都在打抖。
“不必隐瞒。”月将自己的大衣脱下,又停下脚步等着惠织和后面的护卫跟上,将衣服披在了惠织的身上。
“铃木月阁下!这... ”教皇当然觉得这么做实在是玷污了月,然而还是被月打断了。
“女神之爱庇护她所有的子民,包括罪人,教皇阁下。”月帮惠织把衣服理了理,“女神大人一点会不忍自己的子民深受寒苦的。”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 ”教皇害怕月再质疑他对女神的虔诚与忠诚,马上应和,“但身为女神血脉的你褪下了大衣,岂不也经受着寒霜之苦?”
“无妨。我早就觉得这衣服穿着闷热无比了。还请教皇阁下不要担心。”月假笑着回道,“我在队伍后方看着她,教皇阁下还请在前方领路。”
教皇讪笑着应了,又快步跟到了队伍前方,殊不知自己正咬着牙握着拳,满腔愤恨。
从一开始就仗着自己得到了女神的血液而曲解女神的教诲,铃木月不能留!只有我才能代表女神,代表真理!
你要保护这个罪人,保护这个所谓的女神的子民?好,那我就让她真正的获得女神之爱!
“听说附近就是那只被称为神之造物的络新妇的领地?”教皇对一旁的随从问道。
“是的,教皇大人。附近一带的人都信奉那只名为络新妇的巨大蜘蛛为女神造物,将其当作女神之神迹。”随从回答,“这里的人常为络新妇供奉牲畜果蔬,早年间甚至还有供奉活人的传闻。”
“供奉活人?有意思。”教皇摸了摸下巴,“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人相信络新妇渴望得到人类的身躯,于是有一年他们供奉便了一个犯下了亵渎女神之罪的男人,教皇大人。”随从又回道。
“怎么个献祭法?”
“将罪人捆绑起来,丢入络新妇所居住的山洞中,教皇大人。然而最后络新妇最后将罪人啃食到只剩下骨架,也没有得到什么人类的身躯。”
教皇点点头。络新妇能不能得到人类的身躯不重要,重要的是被络新妇啃食的人类会活生生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巨大的蜘蛛啃食,极其痛苦的死去。
绘青仍在赶着路,天空中飘着的雪在昨天已经看不到了,小林终于能放下心来跟绘青说说话了。
“小林叔,我们要去哪里?”绘青张望四周,自己还在马车上,前天出发后他们一直没有停歇——只有吃喝拉撒时才在路边稍微停一停。
“城里。”小林回答,“惠织姐有跟你说过城里的事吗?”
“惠织说她没去过城里,但是她知道城市很大,是很多很多村子组成的,还有很多在村子里见不到的东西。”绘青很高兴小林肯陪她聊天。
“你惠织姐懂的还不少。”小林暗暗担心起惠织和她的爹娘,“我在城里有认识的人,也是开旅店的。他欠了我不少,我把你托付给他,算是还我个人情了。”
“欠?”
“嗯,我以前可救过他的命呢。”
“小林叔好厉害!虽然还是惠织厉害一点,不过小林叔也很厉害!”
“你真喜欢惠织姐呀。是个粘姐姐的妹妹呢。”小林笑了笑,在绘青心目中,惠织似乎一直排在第一位。
绘青的身上似乎散发着一种魔力,一种让人摆脱焦虑的魔力。小林总算把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盘算着等把绘青送到城里,托付给那个熟人后便赶紧回村看看上野一家的状况。
道路前方的灰雾渐渐淡了,小林打了个哈欠,他已经两夜没睡了。
“小林叔,惠织说困了就要睡觉,要不然对身体不好。”绘青见状提醒道。
“好,好。”小林应付着,但想到这么久不睡赶车也有危险,很快又在路边停了下来,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想要休息一下。
现在应该是正午,太阳竟然难得的从云中探了出来。小林爬到马车后,让绘青挨着自己,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绘青啊,太阳快落山时把我叫起来。”小林叮嘱着,或许是躺下后很快就困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力气。
“好。”绘青应了一声,头挨着小林的胸膛,眼睛也有些发困了。
白茫茫的雪地里,马车上,少女挨着男人的胸膛,两人慢慢进入了梦乡。
惠织和月并排走着,双脚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探着路,不时踩到干枯的树枝,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前两天那个男孩,是你的什么人?”月突然小声问道,“那个跟你一起响应教皇的男孩。”
“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不认识他。”惠织警觉起来,压低声音回道。
“别害怕,我和这群人不是一伙的。”月看到惠织将信将疑的表情,又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他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了。”
惠织心里一惊,自己刚刚还在想着正男也许会彻底将她遗忘,将她抛弃,没想到他竟然跟了她一路?她刚要往回看,月却拉住了她:“你想让他暴露吗?”
惠织不说话了,她继续向前走着,腿脚有些发酸。除了她自己和月——牵着马的月,所有人都骑着马。
“不必回头,回了头你也看不到他。”月继续小声说道,“他很聪明,离我们有一段距离呢。”
“你能感觉到?”
“凡人对恩赐者说‘你’,可是要被惩罚的。”月笑着回道,“我当然能感觉到,这次跟着教团来,我是担任了护卫的工作啊。”
惠织看了两眼月:“你看起来不算强壮。”
“难道看起来不强壮就不强大么?我可是恩赐者。”
惠织不说话了,沉默良久她又问:“接下来我要被怎么处置?”
“被拉到蜘蛛洞里去,任你自生自灭。我听得清清楚楚。”月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在不被教团发现的前提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不必救我,你能不能先护正男周全?”
“原来他叫正男啊。你放心,你和他,我都会以命相护。”
惠织又不说话了,不过她总算安心了一些,但她不敢确定身旁这个恩赐者是否可靠。
... 毕竟是恩赐者,惠织安慰自己,就算是骗她也好,她倒是已经无所谓了,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正男。
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跟着她!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或许...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惠织突然又有些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幸福——至少正男在意着他。
“你确定是他?他为什么要跟在我们身后,还跟了这么久?”惠织又小声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情人吗?”月用同样的疑问回道。
惠织终于不再说话了。她的心仍在悬着,但至少没有这么不安了。
绘青应该还好吧?她突然想,虽然她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时间,等到天色变得阴沉起来时惠织才发觉,现在已经是傍晚了。冬日的太阳落下的时间很早,再加上这几日的天空其实都是阴沉沉的,只有越来越黑的天色能提醒惠织,夜晚要来了。
前方的人停下了脚步,惠织也不得不停了下来。她一直在走神,满脑子都是正男。
正男应该不会有事的,她想,旁边有恩赐者在呢。
“别愣神了,还在担心你的情人?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月小声提醒,拽了拽惠织身上那件大衣——他的大衣的袖子。
惠织回过神,前方的人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顺着两列人马往外看,跟前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一片漆黑,看起来深不见底,和地上白皑皑的落雪对比得黑白分明。她不知是错觉还是精神恍惚,竟在耳边听到了一阵阵阴森的风声,它们从洞口传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就是蜘蛛洞,络新妇的巢穴。
“把她送进去。”教皇冷声命令道,周围的随从马上下了马,就要把惠织拉走。
“先别动!”月呵斥一声,随从们吓了一跳,停下动作看向月。
月身后的树林里,准备冲上前制止随从的身影也停了下来,他惊愕的藏在一颗树后,明确的感觉到月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前方的巢穴太危险了,还是让我来吧。”月当然知道教皇已经对他抱有了很大的意见,为了博取教皇的信任,月领着惠织,让教皇亲眼看着他们走入洞穴,“还请教皇在远处休息一会,等到处决完毕,确认安全后我再带你进去查看便是。”
这很合理,教皇点头默许了。
于是月走在前方,拽着惠织的手走向洞穴,他往后看了一眼惠织——还有远处的树林,或者说树林里的某一棵树后。
他的意思是让我等那些人走后再跟过去?正男紧张极了,他不知道月在想什么,但此刻他只能顺从这个恩赐者,现在他的安危——还有他心爱的女孩的安危全都被那个人掌控着。
看到两人进了洞穴,教团的人马也远去了,正男便快步跟了上去,漆黑阴森的洞穴实在是令人不安,但他没有多想便迈开了步子。
“想都没想就跟上来,你做事之前应该先好好思考一下后果。”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传来,吓了正男一跳,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是领着惠织的月在说话。
月拔下一根头发,那根头发瞬间闪闪发光,然后化成一把冒着金色光芒的匕首,一下子照亮了洞穴四周。
正男还没来得及说话,惠织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他们的第一次相拥,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正男轻轻拍了拍惠织的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清楚地听到惠织小声哭了。
月举起匕首,把头转向一边,一副没眼看的样子,这让正男有些不好意思。
“我之前一直在恨你。我以为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惠织抽泣着,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正男身上的温度。
“我一直跟着你。”正男小声安慰。
“我知道。我以为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正男马上回答道,“我一直知道。”
“绘青呢?她走掉了吗?”惠织想到了绘青,又马上问道。
“走了,坐马车走了,教团的人一定找不到她的。”正男抚了抚惠织的头发,安慰道,“已经没事了,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那不好说,教团的人现在估计就在外面观察,你们要跑也得找到另一个出口。要是找不到就完了,你俩怎么都会被发现。”月冷不丁来了一句,“这里是络新妇的巢穴,四处都可能有危险,如果出口是单向的,那要么你们被教团的人发现,要么被络新妇吃掉。”
“那怎么办?”惠织突然一惊,离开了正男的怀抱,转头问道。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们。到时候如果络新妇出现,我就把它打个半死,再把你们藏起来。等到教团的人来了,我就说它把你吃了之后太撑,就不动了——如果它没有出现,我就说络新妇把你吃掉之后就消失了,到时候我帮你们吸引注意,你们就赶紧趁机跑掉吧。”
惠织听了点了点头:“谢谢你。”
“谢谢。”正男也答谢道。
“总之现在先找找其他的出路吧。”月说着,便向洞穴最深处走去。
正男和惠织在后面跟着,沿路上看到了不少动物的尸骨,一股陈旧腐烂的气味慢慢袭来。
三人越走越深,但却没有看到任何光亮,仅仅凭借着月手中紧握的金色匕首照亮前路。
很快,月停下了脚步,他环顾四周警戒起来。
“怎么了?”正男赶忙问道。
“嘘... 有响声,是蜘蛛。很大,能有两个人高。”月小声回道,“看来是在前面,它发现我们了。你们赶紧到我身后。”
身后的两人刚想逃开,六只发着红光的圆眼睛突然在黑暗中出现,接着向三人袭来,正男当即拉着惠织逃跑,由月一个人应对那只巨大的蜘蛛。
“咯咯咯咯... ”这是蜘蛛腿的声音,它们坚硬的身躯在岩石上碰撞着,密集而急促,速度之快令人背后发毛。
“跑!”月喝了一声,手里的匕首如本能般向巨大的蜘蛛挥去,蜘蛛快速伸出一只腿阻挡,电光火石之间双方坚硬的武器瞬间摩擦出火花来。
“这就是络新妇?”月观察着络新妇坚硬的蛛腿,它在月散发着金光的匕首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人类的肋骨,白森森的外表泛着光泽。
月很快腾出另一只手又拔下一根头发,那根头发很快也化为一只新的匕首,他一只手抵御着络新妇的攻击一只手见缝插针急速挥舞,在寻找着络新妇的破绽中反击。
奈何月手中由发丝化成的匕首不够锋利,在几番对弈下被活生生折断了,他又迅速拔下一根头发化为匕首战斗。
好硬!月心中暗暗叫苦,头发对他来说不够重要,发挥出的实力也大打折扣。到底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器官可以变化为武器!?他问自己,四肢当然不行,头肯定也不行,内脏更是不能轻易被剥夺... 这蜘蛛的腿怎么跟人骨似的!
人骨?
看来回去之后有的苦受了,月想着,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
又是金光一阵,一把散发着金光太刀从月的胸腔伸出。
没错,这便是他想要的,以他的肋骨幻化成的太刀!
络新妇趁机伸出一只腿攻击,月向后一跃趁机拔出太刀,奈何蜘蛛腿太长还是戳到了他的腹部。
可恶!要不是月闪的早,腹腔差点没被戳出一个窟窿。他勉强调整呼吸,摆好架势,两把匕首脱离他的手中后又变成了两根银白色的头发。
月赶紧握着太刀挥去,肋骨与发丝实在是不能比,这一下边瞬间将络新妇斩成两半。
结束了?月仍然在战斗的状态中,他甚至不希望这场战斗这么快就结束,这样他的肋骨不就白搭了么?
果然没有。只见络新妇的两瓣身体又被血肉连结起来,恢复了原样。
还是早点结束吧!月马上对刚刚的想法后悔了,络新妇发动起持续猛烈的攻势,他全用太刀化力抵挡,双方攻守对弈之猛烈让人目不暇接,然而月还是占着优势将络新妇的蛛腿接连斩断。
接下来一刀,月完美的将络新妇的头斩下,完美的切口流下青绿色的血液。
不出一秒,络新妇的肢体和首级又重新自愈——然而这一次并非被血肉重新拉回断肢处,而是从切口长出了新的器官。
“真是羡慕你的能力啊,强大的自愈能力... ”月啐了口唾沫,“还是说这是你的馈赠?呵... 不知说出你的馈赠后是否可以令其失效呢?”他感到不妙,这样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如果用钝器——或是拳头与其战斗,说不定能有取胜的可能,不求将这个所谓女神的造物杀死,能令其精疲力尽就好。
虽然最后精疲力尽的应该是月自己。
又是漂亮的一刀,这次是横着将络新妇斩断,后者果然又快速自愈了,络新妇的身上只是出现了一条青绿色的线,但那条分开了络新妇身躯的线很快又粘合起来,消失了。
将其馈赠——或者说能力,宣读出来后也不能使其失效,虽然月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但这种情况确实十分棘手。
而且月虽然刚刚进入状态,但他能够察觉到络新妇的身体越来越结实越来越坚硬,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强。它每一次再生都可以强化自身。
“你的馈赠是极强的自我再生能力,而且每再生一次,身体能力就会变得更强!”月再次宣读能力,但他接下来的几刀告诉他,宣读能力是无法使这只巨大蜘蛛的能力失效的。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不惧刀刃的家伙,对上了月这个刀刃好手。
幸亏这只蜘蛛不会开口说话,这几轮战斗下来月的恩赐已经暴露无遗,如果对方是能够开口说话的人类,只要宣读出月的恩赐,他就再也没有战斗的能力了。
看来无法将络新妇杀死,也不能令其能力失效,月不知正男和惠织逃到了哪,只能默默祈祷他们已经离开,远离教团的阴霾。
今天可能只能在这里战死了,他想。拖时间看上去是没有用的,这只蜘蛛怎么都没有疲惫的样子;要逃也无处可逃,也许这只蜘蛛会就这么追在他身后,追到洞穴外,追到天涯海角。
如果放它出去就完了,到时候也许只有把它炸的连灰都不剩才能将其彻底杀死。
月一边与络新妇交战一边思考着对策,他一时间内肢解、斩首、切成碎片都试过了,但络新妇还是不停的再生自愈,虽然能够给月留有一些喘息的机会,但在这高强度的对战里月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体力也慢慢流失。
“恩赐者先生!”
此时正男的声音响起,月心里一紧,两腿一蹬向后撤开,快速脱离了络新妇的攻势。
“你们回来干什么!?”月显然听到了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他不敢回头看,视线死死固定在络新妇身上,生怕它下一秒就暴起攻击。
“教团的人就在不远处监视,我们出不去,又想着让你一个人在这和造物周旋实在是良心过不去,”正男一边快步赶来,一边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瓶子,“我想着过来帮帮你!”
“而且外面的洞口快塌了,我们怕你出不去。”惠织在正男身后补充道,她根本没有能够帮忙的能力,并没有跟着正男一起。
洞口要塌,月能不能出去他自己其实并无所谓,但惠织和正男就麻烦了。他想趁着洞口塌方的机会带着两人逃走,将蜘蛛关在洞穴里,但两人如果被发现横竖都是死。
进退两难!
月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先带着两人出去,然而正男赶在月的身后将瓶子拧开,把里面的液体全都倒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月赶忙质问,络新妇也警戒起来,摆好了攻击的架势。
“油!本想在雪地里休息时起火用,结果一次都没点着!”
... 灰烬!蜘蛛怕火!
络新妇还没等月反应过来便猛扑过来,月处于本能一脚踢开正男后往一旁闪开,手里的太刀在地上划了一圈立马生出了火星。
火星溅在油上,瞬间燃起火来。
“跑!”月大喊着,拎起正男的手臂就逃往洞口的方向;惠织见了也赶紧迈开腿,奈何起步还是不够快,又被月拽着手,不得不迈大步子。
络新妇远在后方,身上早就被火焰点燃,它挣扎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三人一刻也不敢停留,月拉着正男的手臂,正男拉着惠织的手,不停向洞口方向跑着,过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光亮。
洞口就在眼前!还剩一小段路!
“轰隆隆!!”
洞口要塌了!还剩一小段路!!
月拽着正男和惠织,就跑在最前面,等到第一块巨大的岩石随着积雪落下时,他正好往洞口迈出一步。
“轰隆隆隆隆!!”
等到洞口完全塌下,月终于松了口气,随即往后看另外两人的情况:“你们没事... ”
月还紧紧拽着正男的手。
只拽着一条手臂。
手还是暖的。
可是...... 只有... 一只手...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正男惨叫着,他的手臂断了,整只手臂都断了,他不停流着血,痛苦极了。
但他的另一只手还在,还紧紧牵着惠织。可惠织已经吓坏了,她赶紧挖了一些刚刚落下的积雪,接着直接埋在正男的断肢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正男叫的更厉害了,虽然他很用力在忍着痛,忍着叫声。
“我们被困在里面了,我们被困在里面了,正男!”惠织一边给正男处理着伤口一边颤抖着,她憋着眼泪和哭腔,就要窒息了。其实正男抖得更厉害,惠织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她还是害怕,害怕身后的蜘蛛不知何时会追来,害怕外面的教团闻声赶来。
“没事!没事!!”正男颤抖着,他用力咬着牙,然后有咬着嘴唇,咬到嘴唇都出血,咬到他的声音只能从牙缝里漏出来。
但他还是一直忍着,他颤抖着想抚摸惠织的脸,企图给她一点点安慰,但他的手怎么都不能停下颤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他想用另一只手扶住,但他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另一只手了。
他还是用力控制着自己,终于把手放在了惠织的脸上。他的手刚刚捂着断肢处,全都是血,惠织的脸上也跟着被抹上了血。但他们看不到,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洞口被堵住了,没有月会发光的武器,他们什么都看不到。
一片黑暗。
“挖!惠织,挖!!”正男企图爬起身,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平衡险些摔倒。但他没有放弃,努力了一会终于爬起来,他用另一只手挖着面前堵上了洞口的积雪,有时还能挖出好几颗碎石,惠织也跟着挖,赶紧挖,用力挖。
挖,拼命挖,挖到手出血。
挖,不停挖,挖到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怎么也挖不动,他们用手指扣。
扣到满手是血,分不清谁是谁的血。
扣到他们听到窸窸窣窣的身体,扣到他们知道络新妇就要赶来。
扣到惠织终于哭出声来,扣到正男最后亲吻了惠织漂亮的脸,亲吻了惠织沾了血污的脸。
“我们一起死。”正男轻轻说。他的嘴唇在颤抖。
“嗯。”惠织也亲吻了正男。
接着他们接吻,他们本想相拥,但正男缺少了一直手臂,于是他只能用一只手搂着惠织。
我们一起死。
他们相互歪身靠着,然后看到洞穴深处的火光,看到身上着了火的大蜘蛛发了疯。
我们一起死。
他们看到大蜘蛛越来越接近他们。
我们一起死。
“不许死!!!!”
他们听到月的声音。身后的岩石透出一缕光,然后那缕光明越来越大,月用太刀凿出了一个洞。
那个洞越来越大,络新妇也理他们越来越近。
洞口可以通过一个人,然后月把太刀丢弃,那把太刀离开他的手时瞬间变成了一根肋骨。
我们不能死!
月伸出一只手拎出正男,正男伸出他仅有的一只手拽着惠织。
络新妇也伸出腿。
正男逃出来了。
惠织没有。
络新妇在洞穴里的黑暗中消失了了。火光越来越小,它离正男越来越远了。
正男放声大哭。
他颤抖着,放声大哭。
月没说话,他拔下一根头发化为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
很疼。很深。
这一刀,罚他未守承诺。
正男逃出去了就好。惠织想着。
她被咬了好几口,但是她不疼。络新妇早就蛰了她一口,这一口注入了毒液,毒液麻痹了她的神经。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啃了一口又一口,络新妇的体型也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络新妇变得和普通蜘蛛一样的大小,惠织的下半身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
络新妇又爬到惠织的嘴里。
惠织咽了下去。
正男逃出去了就好。惠织又想。还有绘青,她平安无事就好。
然后惠织闭上了眼睛。
正男茫然地走在雪地里,他好像一副行尸走肉,耷拉着一条胳膊,他眼睛肿了,还有点发红。
他走着走着就哭,哭着哭着继续走,好像身体只由本能控制着,只知道沿着回村的路走。
雪。又下雪了。正男冷得发抖,他断掉了手臂的地方也疼得发抖。
月叫他赶紧跑。如果他不跑,会让惠织怎么想?他就这么被教团抓住处死了,在地狱里被惠织看见了她会怎么想?
于是正男走啊走,他觉得自己真该死。他没有保护好惠织。
但他不能死。为了惠织,他不能死。
月回到了教团的队伍。教皇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
“女神的造物,确实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月说道,“教皇阁下,我认为还是不要再回到那个洞穴好... 我不敢保证自己有着能够在造物的手下保护你的能力。”
这是真话,但同时他也希望没有人再去打扰惠织。
请让她在那里得到安息吧。月悲哀的想。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绘青还在马车上,她突然很想惠织。
于是绘青哭了,她并不知道这是“哭”,她以为这只是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但她又抽泣起来,接着哭出来声。虽然很小声,但小林听到了。
“想爹娘和惠织了吗?”小林问。
“嗯。还有小田。”绘青补充道。
“啊,对,我差点把那只小狗给忘了。那可真是一直听话的小狗啊。”小林说着,抬头望了望天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望向天空,今晚真是奇怪,月亮竟然久违的露了面。
他们赶着路,第二天就能到达城市了。
绘青希望第二天能有漂亮的蓝天,能有太阳,她一直这么希望,从见到惠织开始就这么希望着。
洞口慢慢被凿开,凿开它的是锋利的蜘蛛腿。
惠织知道自己叫惠织,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山洞里。她好像在这个洞穴中生活了很久,但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惠织知道自己以前是会说话的,只是现在不会。她好像把人类的语言都忘光了。她也不记得自己还是人类时都认识什么人。
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她现在要去找一个人,找一个银白色头发的女孩,一个美丽的女孩。她是自己的造物主,她是被人类——也是自己崇敬的女神。
惠织走啊走,她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
惠织走啊走。
第一卷·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