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残阳如血,映得半条东流红透。落日不舍碧空,留一抹余晖阻夜幕,往东看去,夜色未至,却见一轮新月已出,淡淡地悬挂于天边。
夜幕未落,天色已晚。想来是那玉轸的百姓不喜黑夜,汇川郡临水县家家户户皆早早地明起灯盏,远远看去,那一家家透出窗户的微光竟与那天边将落的残阳同辉,散发着柔和的赤红微光。
第二春秋与青书未跟着赵辞一路疾行。
起初,赵辞还走走停停,于岔道处需要辨别方向,但没过多久,她便一路顺畅直行,不再停顿。
离乡数年,所见景物万千,道路亦万千,但有一条道路,只是稍稍上前走了几步,它的走向它的脉络便清晰的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那便是归乡的道路。
三人一路前行,两侧河流野田纷纷过,最终,在一处院落外,赵辞停下了脚步。
院落小巧,方圆不过六七丈,五脏俱全,有房有树有菜田有水塘,瞧着温馨舒适。
见赵辞停步不前,第二春秋便上前问道:“到了?这便是你家?”
赵辞点头又摇头。
望着小院内屋中亮起的灯火,赵辞沉默片刻,随后道:“这是住着的是我那溺水的友人的父母,我应该与你们说过,友人死后,他父母伤心过度,将一直与他玩耍的我当作了他们的孩子,无论我如何否认也纠正不了他们的认知。于是,为了安抚照顾他们,我便认了下来,当起了他们的孩子。”
青书未问道:“那你自己的家呢?”
“我?我自幼便是孤儿。”说到这个,赵辞反而笑了,对于自己真正的身世,她反而最不在乎。她道:“自我记事起,便没有家。以往住在哪我也不记得了,想来,我以前应该是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吧,或者是乞讨为生?住,大概是荒郊野岭或桥洞底下寻个安身之所吧。”
第二春秋有些疑惑,按理来说,独立生活在外的孤儿对生活的记忆应该格外深刻才对,为何赵辞说的如此不确定?难道那时赵辞确实还小未能记事?可如果那么年纪小,她又如何孤身在外存活?
不及第二春秋询问,赵辞忽然转过身来,对第二春秋和青书未严肃道:“稍后我带你们进去,切记,不可称呼我为赵辞,要叫我郁纤纤,明白吗?”
第二春秋奇道:“怎么你友人的名字比你的更像个女子?”
赵辞板着个脸,没好气道:“你到时候还是少说话。”
青书未则抬手替赵辞和第二春秋理了理衣冠,问道:“初次见面,我们是不是该准备些礼物?”
“女儿离家许久,如今携友回家,当父母的高兴还来不及,哪还需要什么礼物!纤纤,怎么在院外站着,不带着朋友们进来?”一个声音忽然从边上传来,却见一男一女出现在了三人身前。
男的俊朗无比,女的英气逼人,二人气质皆佳,瞧着便是一对神仙眷侣。
一见这两人,原本还在瞪着第二春秋的赵辞立马没了脾气,柔声道:“爹,娘。”
青书未扫过二人,微微一笑,这二人皆非凡生,且实力不俗,难怪可以教出一个赵辞来。
原本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水的女侠,此刻低着头,表现出了难得的温驯,一时看呆了第二春秋。
“伯父伯母好,我姓青,名书未,是纤纤在旅途中结识的朋友。”见第二春秋一时无言,青书未率先开口,随后向两人行了一礼,仪态得体。
赵辞的母亲欣然道:“青姑娘不必行礼,青姑娘容貌非凡,可比我们家姑娘好看多了。”
“娘~”赵辞撒娇似地喊了一声,脚下却轻轻踢了一脚第二春秋,这人,怎么跟个登徒子似的看着自己,要是被他们误会了两人的关系怎办?
第二春秋回过神来,随后同样向两人行礼,道:“小生复姓第二,名春秋,是……郁女侠路上从蟊贼手里救下的一个书生,得见伯父伯母实是有幸。”
说罢第二春秋抬起头来,眼睛却微微一缩。
不对啊,按赵辞所说,那郁纤纤为了救溺水的赵辞而亡,这二人本是郁纤纤的父母,伤心过度,将赵辞当作了他们的孩子,可为何,他们二人皆与赵辞有六七分的相似?
而且这二人神态中可没有丝毫伤心过度精神混乱的迹象。
最后,那个溺水而亡的友人,赵辞曾说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哪怕赵辞用词不精,可那也该是个男孩。为何方才提及的是姑娘,纵是伤心过度,也不该连孩子是男是女都认错吧。
第二春秋一时昏了头脑,转头去看赵辞。
但那郁纤纤的父亲却先拉住了第二春秋的手腕,笑道:“闺女还带了个白面小生回家?这可不得了,来来来,先进屋先进屋,小子,我可得好好和你聊聊。”
郁纤纤的母亲则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带着赵辞和青书未一起进了屋。
……
……
而就在第二春秋等人与郁纤纤的父母相谈甚欢之时,在另一处的村庄内,仅有两人见面,却纵横杀气万千。
落日已沉,夜幕之下是一座死寂的村庄,村庄无灯火,无炊烟,无人声,唯有两声夜鸦啼叫。
一听得乌鸦声,行走在村庄内的一人猛然纵身飞退,并迅速伸手握向身后的宝剑,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周围!
滚滚杀气顷刻间弥漫在整个村庄内,原本啼叫的乌鸦们顿时发出几声哀鸣,匆匆忙忙地扑腾着翅膀离开了村庄。
见乌鸦惊飞,那人却依然没有松开握剑的手,他握着背在身后的剑,飞身上了楼顶,目光集中到了村庄内最中心的院落里。
院落中,隐隐有血光显现。
背剑的人握着背后的剑柄悄然来到了院落外,样子有些滑稽。他屏息凝神,悄然探头看向院内。
“当!”
猛然间!一声雷鸣般的巨响!惊得那人纵身而起,骤然飞至院墙上。
“当!”
又是一声,那雷鸣般的巨响正是从院落内发出!
“阁下修为不凡,若非主动现身,老夫还真发现不了。”巨响过后,院落内,忽然有老者的声音传出。
那背剑的人在院墙上伏下的身躯,目光死死盯着院内。
院内,有一灰袍老者在一块铁砧前,挥锤敲打着一根锁链。
“当!”
又是一锤落在锁链上,巨大的声音震地院中池水冲天而起,背剑的人猛然瞪大了眼睛,那不是池水,那嫣红的,分明是血!
老者放下了锤子,将通红的锁链扔入池子中,“嗤!”的一声,池子猛然冒出一串白烟。
老者抬头,看着空中的夜幕与那一轮残月,忍不住骂了一句,随后回头看向背剑之人,道:“这位朋友,来百家村作甚?老夫我应该没得罪过任何一个强者吧。”
那背剑之人从院墙上落下,背靠着院墙看向院内,道:“我来这里守株待兔,杀两个北幽来此的人。”
老者点了点头,道:“老夫一直是本地人士,那阁下想必不是来杀老夫的。老夫在此只为打造一条锁链。”说到这,老者手一抖,将那锁链从池中甩出。
锁链之上,鲜血浸染,隐隐有铭文浮现。
那老者却摇了摇头,叹息道:“还是不行,这池子还是不行,凡生的血不够,水鬼拉下的尸体血更是难用,还是得要强者的血啊。这位朋友,老夫与你明言,老夫自认没有胜你的把握,不然就将你的血倒入这池子,定能一淬而成老夫想要的锁链。你且离去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背剑之人却并未离去,而是道:“那巧了,我要杀的人其中一个是当世强者,修为与我相当,另一个只是凡生,你若愿意帮忙,或许你我可以双赢。”
那老者微微皱眉,随后抬头看了眼夜空,眼中皆是憎恨,他又重新看回背剑的人,点头道:“可行。”
……
……
夜色下,山丘上。
江河入海出,向来无高山。
知春江南岸的一座山丘上,有人喘息攀登。
不过二百米的山丘,对那攀爬的人而言,却好似登天一般难。
因为,那人,不过是个孩童。
瞧着年纪不过七八岁的男孩,艰难地爬上了山丘,他的手掌,他的脚底皆满是凝固的血迹,莫非是山道荆棘割破的?可这山丘中并未长有荆棘啊?
不过片刻,那男孩总算爬上了山顶,山顶之上,只有一座亭子,亭子下挂着一口巨钟。有人盘腿坐于巨钟下,身旁插着一柄刀。
见了那人,那男孩急忙上前,道:“有人说你是杀手?”
那人睁开眼睛,看着男孩,表情不变。
“我要花钱找你杀人!”
那人表情毫无变化。
“有人杀了我们全村,求求你,帮我爹娘,还有爷爷奶奶,姑姑他们报仇,好不好!”
那人依旧毫无表情。
“我,我有钱!书上说,对了,我,我向你买他的命!”
男孩伸出颤抖的手,在那人身前排下七个铜板。
那人皱了皱眉,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他听不见。
男孩明白了他的意思,男孩急切地想要他知道自己的诉求,可他不会写字,而且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慌忙间,男孩拉住了那人的衣袖,拉着他走到了山丘边,指了指远处的一座村庄。
那人向村庄看去,村庄中心,隐隐有血气。
于是他大概明白了男孩的诉求,那人走到亭子前,拔刀击钟。
“当!”
钟声震天,男孩急忙捂住自己耳朵,可那声音还是令他耳朵嗡嗡作响,唯有那人立于原地,他无动于衷。
那人摇了摇头,将那七枚铜板放回到男孩手中,随后坐回了亭子下。
“我名听风,可如今连声音都听不到了,还能做得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