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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救救我!”

陈叔血淋淋的人头哀嚎着飞空而来。

李幼白正坐在庭院中看书,忽而被此惊悚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从睡梦中惊醒。

闷热的天气令她汗如雨下。

此时已到六月天,日光灼灼,没了山林遮挡,气温逐日上升,午睡过后的疲倦难以褪去。

李幼白坐直身子,发现李三妹亲昵地靠在自己身上也睡了过去,嘴角还流出一丝晶莹。

她小心翼翼将李三妹推到石桌上,自己则站起来行走,试图驱散脑中混沌的感觉。

“陈叔...”

李幼白苦恼地揉揉眉心,自言自语说:“泼天的富贵是不好把握的,以陈叔目光,应该不会被钱财一时迷晕双眼看不清方向。”

说到底,自己身边认识的好友亲朋遭难,远比看一个陌生人忍受苦恼要深刻得多,人是很难共情,但却能同情。

关系越近就越深刻。

原身十几年的记忆里,陈叔也从一个少年到中年,时间越久,自己融合原身后所产生的情感共鸣也就越强烈。

好比自己刚来那会对师门规矩嗤之以鼻,等理解清晰才发现,原来自己当初的理解才是最肤浅的。

想至此处,李幼白就只能祈祷陈叔平安了,她擦擦额头汗水坐回到石桌边,目光向到趴在石桌上睡觉的绿衣小姑娘。

忍不住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对方秀发,李三妹蹙眉动了动小脑袋,转过头瞥向另一边继续酣睡。

仿佛岁月静好,李幼白放开手望向庭院内银杏,“世道何时才能太平呢?”

...

同年九月,大旱!

继去年涝灾后今年只在三四月下过几场暴雨,而后就是长达数月烈阳,土地干裂,赤地千里。

民大饥,人相食,母食死儿,夫食死妻,奢靡宏伟的高墙之外,饿殍遍地,白骨蔽野。

城内豪商江湖行客仍在酒楼大块朵颐酒肉,谈笑风生,诉说今年庙堂或是江湖趣事。

当下边境战事已经不是最新谈资,白莽三十万大军的进攻方略如今仍未能突破边境防线,看样子双方估计能耗到年尾。

至于白莽义子白烛葵,听说是南下时遭精锐围剿,目前盘踞在东面的蜀流城附近。

没有可以谈论的点,自然无人关注!

要说有趣也应当是朝堂上的事,听闻首都传来消息,一名叫余正的四品官员犯言直谏,冲撞圣颜不说,还控告当朝宰相李义忠十几条罪状。

例如买爵贩官,结党营私,徇私舞弊,贩卖私盐,私自抬升米价,包庇官员草菅人命等等。

令举国上下无数百姓与公正廉洁的官员惨遭迫害,罪大恶极。

此类消息多为旁门左道做不得真,却也有百姓这般想,天底下真出个清官帮帮他们,对于此类传言信以为真并且十分有市场。

然而,李幼白知道,犯言直谏的余正是真的,罪大恶极的李义忠也是真的。

只不过余正如今在牢里,而李义忠却还在朝里。

余正的祖家在顺安城,陛下念他祖辈与他在朝中勤恳奉献几十年,以诬告当朝宰相之罪,赐他落叶归根,回到顺安城满门抄斩。

全家上下仅有十六口人,全部都身陷囹圄。

余正本人今年六十三,而他孙子刚满月却也被抓到牢中,昏天黑地,整日哭个不停。

一家人全都是刚正不阿的性子,丝毫不肯低头,进来换上囚服时狱卒才发现,衣裳里面已经打满补丁。

官府前去抄家,榨干了油水也没捞出百两白银。

“骆校尉,今天又是哪位贪官进来?”李幼白初来时不知余正底细,见又有人入狱,习惯性打听情况。

骆校尉头一回对监牢犯人表示尊敬,小声而又郑重地说,“这是位清正廉洁的好官,可惜了,他的对手是当朝宰相李义忠。”

“这么说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骆校尉意味深长说:“任何传言都并非空穴来风,有消息说陛下已经被李义忠架空了,就算秦国打不进来,再过几年,说不定也要改朝换代。”

越是在体系中,就越是对体系不屑一顾,那些被体系排除在外的人才越喜欢谈论体制内的优越性。

骆校尉就是如此,人在狱中干了十几年,摸得门透,山高皇帝远,就算一辈子都见不上皇帝,也不妨碍他对皇帝评头论足。

李幼白并非编内人士,不与在编人员骆校尉站一条绳,不参与发表任何意见。

监牢内习以为常的惨叫声听上几个月后就成了背景音,是非善恶是官老爷决断的,而不是她这个马喽。

李幼白坐在单独安排的石房看法家名作,到点就出去给上过刑的犯人例行公务救治一下。

她并非白痴,不是每个犯人都有结交认识的必要。

之前传授他口诀的犯人,听说是花了全部身家才从骆校尉手里买了个畏罪自杀的资格,早早结束痛苦。

这可害得李幼白琢磨口诀花了好长时间,如今开穴才到一百一十八。

“天牢似乎也不错,只是天书增长太过缓慢。”

李幼白摸了摸自己如今较为丰满的胸口,心中暗暗揣测,一个月加七八个,到今日为止,天书内救治人数达到二百一十七人。

“勉强着过日子吧,人生在世不能求太多,不然就会有失去的痛苦。”

到点下值,李幼白走时经过余正牢房,发现今天狱卒泰平并未给余正送饭,走到门口,瞧见他正站在众人外看人耍钱。

“神医!过来耍两手!?”有狱卒喊道。

李幼白故作羞涩,摇头婉拒,“不了,小女子不会玩。”

牢内女子数量少得可怜,就算有也是三头六臂的粗壮姑娘,像李幼白这般赏心悦目的女子也只有去花楼才能看到。

李幼白不善聊,却也和这些狱卒说得上话,主要是为了打听消息,一来二去几个月下来便熟识了。

狱卒爱说荤段子,李幼白听得懂也装听不懂。

懵懂无知,而他们就喜欢李幼白听不懂的样子,说起话来肆无忌惮满足自己的某种爱好,气氛逐渐融洽。

趁此机会,李幼白向泰平打听说,“你今天怎的没给余正送饭?”

旁边没有外人,泰平回答说,“李义忠李宰相门徒同党遍布朝野,既然连陛下都顺着他的意思,我岂敢给余正送饭,今天送过去保不准我明天就见不到太阳了。”

李幼白点头,“有道理。”

离开监牢回家,李幼白连连摇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可谁又敢出头呢?”

人之所以能从远古时期存活,是因为互相帮助而不是互相算计陷害内卷,改变的不是我,而是世道!

李幼白自认什么都做不了,上了马车后扬长而去。

夜里,监牢中有一狱卒悄悄摸到余正牢门处,轻敲几下,尚未睡去还在打坐冥想中的余正睁开眼。

那狱卒将手里黑布裹着的东西塞过铁栏丢到余正身上,后者打开一看,竟是白花花冒着香气的馒头。

余正没有言语,看着狱卒慌张跑走的背影,就知道自己所做之事是对的,他拿起馒头,压在手上的重量却要比千斤更重。

每一条通往光明的路,都需要一位不惧生死的殉道者。

第二日李幼白正常来到监牢,发现每个人都脸色莫名奇怪,疑神疑鬼,习惯性打听后顿时脸色巨变。

刘管营昨夜竟然畏罪自杀了!

李幼白路过余正监牢,看到余正气色不错,立马就明白过来刘管营做了什么,心中更正对刘管营的印象。

“人不可貌相,或许身处黑暗漩涡之中,仍有心存善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