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明哲保身
吃过午饭，朱铁龙先把几名当事人叫到一起，在直面家属之前，他们有必要统一思想。
在老乡政府的一间会议室里，朱铁龙见扶贫办主任陈磊、水电站站长罗伟宏、河头村委会党总支书记吴达峰都到齐了，才用委婉的语气开口道：
“兄弟们，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在这里，也不分什么领导和下属了，我们都是此次事件的当事人，在和马玉友的家属谈判之前，我们几个先商量下，应该怎么办。”
在坐的人都被纪委叫去做过笔录了，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全都看向了他。
陈磊说道：“朱书记，你决定吧，我们都听你的。”
朱铁龙说：“昨天晚上，马书记把我们几个召集到水电站喝酒，已经超出了公务接待的范畴，现在他人死了，我们几个得担负起责任来。”
“你说什么？”水电站站长罗伟宏听他这么说，愤怒地站起来质问：“你的意思是，他的死，我们要赔。”
朱铁龙点了点头。
“我不赔！这个饭局，是马书记安排给我的任务，怎么就超出公务接待的范畴啦？以前他不都是这么干的吗？到我们水电站去吃过饭喝过酒的领导多了去了，怎么到了你朱铁龙这里，就不是公务接待啦？”
罗伟宏身在企业，他才不怕朱铁龙官大不大，骂骂咧咧地说道。
朱铁龙说：“罗站长，你不要激动，先听我解释嘛。”
罗伟宏两手一甩，说道：“没什么好解释的，这事就该公家赔，谁要让我赔钱，我还让他先赔我的酒菜呢，他的死，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朱铁龙说：“理是这个理，可是现在错已铸成，人已经死了，死人不会站起来帮我们几个讲话嘛。罗站长，到了这个份上了，你想甩手不管是不可能的嘛！”
罗伟宏道：“我凭什么要管？烧烤是他马玉友让我准备的，酒也是他马玉友让我准备的，他自己喝死了，我还得赔钱，门都没有！”
朱铁龙被他激怒了，质问道：“好，你说一切都是他让你准备的，你拿出证据来呀。他给你打电话你录音了吗？乡政府给你发函了吗？”
罗伟宏一听愣了：“反正他平时就是这么安排我的，事后有钱就给我们水店站几块，没钱就那么过了，大家都是好兄弟，我也没得过他什么好处，权当为兄弟作嫁衣啦。”
朱铁龙缓和了下口气，说道：“这就对了嘛，既然乡政府没有给你发过函，你也是把他当兄弟才准备了一切，这不就是私人宴请嘛？人家现在已经死了，我们几个就当给自家兄弟好好安埋一下嘛，你说对不对？”
罗伟宏生气地道：“他娘的，老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公家的事，以后老子不敢管啦！”
朱铁龙说道：“大家都是男人，既然摊上事情了，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能赔几个钱就解决的事，总比坐牢掉脑袋强吧？马玉友已经不能说话了，我们不能再给他抹黑了吧？吴书记，现在听听你的意见。”
吴达峰是个老实人，平日里马玉友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现在出了事，只能自认倒霉，便说道：“朱书记，我没什么意思，大家说赔，我就赔。”
朱铁龙才说道：“那我提一个赔偿方案吧，大家看看如果能接受，待会见到家属，咱们就按这个方案办理。”
几个人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朱铁龙见此，说道：“我们有四个人，如果把责任分为十份的话，我作为县里的领导，马玉友也是为了请我和陈磊吃宵夜才出的事，我主动认领四份，你们三人，每个人认领两份，你们看可行不？”
罗伟宏道：“不行，我没错，要认我也只愿意认一份。”
朱铁龙为难地望向其他两人：“这，你们俩发表下意见吧。”
陈磊主动站出来说道：“他不肯认领的那份，由我认领吧，吴书记收入低，不容易，就别再让他多出了。”
朱铁龙望向吴达峰：“吴书记，你认可这个分配方案吗？”
吴达峰叹了一口气，默认了。
朱铁龙说：“好吧，那就先这样定了。”
说完转头对陈磊说：“陈主任，麻烦你去把程乡长、曹书记和马玉华、马玉友的妻子请进来，我们正式商议赔偿事宜。”
陈磊点头出去了，过了一会，几个人都到齐了，朱铁龙才说道：“玉华兄弟、美云弟媳，很遗憾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和你们见面。玉友是个好兄弟，但是他已经和我们阴阳两隔了，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认真处理好他的后事。我想问问两位，对于他的后事，你们有些什么想法？”
陈美云听了这番话，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不知道要提什么要求才好。
马玉华开口道：“我哥是因公牺牲的，县里至少要给他评个烈士，再按工伤来赔偿吧？”
朱铁龙喝了一口矿泉水，说道：“玉华同志，你可能还没了解事情的经过。我给你说一下吧，昨天晚上的酒局，属于私人宴请，不属于公务接待。前天县委已经下了禁酒令，所有公务接待一律不得饮酒，所以——”
马玉华激动地站了起来，捏紧了拳头，用力拍在桌子上，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大伙齐刷刷地看向了马玉华。
马玉华尽力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一字一句地说道：“哪个领导接待不喝酒？哪个接待不是公家请的？你们不要拿几张白纸来糊弄我，我们虽然是老百姓，但是平日里看我哥醉酒的时候，他都说是接待某某领导喝的！想跟我们耍赖，没门！”
马玉华的脖子因为愤怒，青筋暴出，脸也胀得通红，一副可以随时冲上去拼命的样子。
朱铁龙知道自己无处可退，只好硬着头皮道：“玉华兄弟，你不要这么生气，昨天晚上，我们确实是已经吃饱准备睡觉了，是马书记又把我们从床上拖起来，去水电站吃宵夜的，这里这几位兄弟都可以作证。”
马玉华怒道：“你们几个不要串通好了来骗我，我也是在社会上混的，哥弟朋友也有几个，你们公家那一套，我也晓得的。今天要是不给我哥定为因公牺牲，我和你们没完！”
朱铁龙说：“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让纪委书记曹宝华来和你讲吧，今天的事情，乡纪委已经调查清楚了。曹书记，你和他们说说吧。”
曹宝华站了起来，说道：“玉华兄，你不要激动，先坐下吧。刚才朱书记讲的，都是真的。昨天晚上的酒局，都是马书记一手安排的，乡里既没有发函，也没有征求其他领导的意见，算不上公务接待。还有，县委已经发了禁酒令，不但要求全县的公务接待不准饮酒，还要求干部职工不得在工作日饮酒，马书记全都违背了——”
“你放屁！”朱铁龙跳了起来，打断了曹宝华的话：“谁不知道在乡里都是书记说了算，我哥他是书记，他的命令就是公务命令，谁要是敢诬蔑他，我跟他拼命！”
程开明站起来对他说：“玉华兄弟，我们没有骗你，也没有诬蔑马书记。这餐酒局，他真的是不该安排，县里的文件他是看过的，不该明知故犯呀！”
“闭嘴！”马玉华凶道：“你就不要假惺惺地在这里说好话了，我哥死了，最高兴的就是你！平时你就喜欢和他对着干，这下你高兴啦，他死了你可以当书记了！”
程开明见他说得离谱了，生气地坐下来，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朱铁龙知道这样争论下去没有结果，赶紧劝道：“玉华，我们有事说事，不要乱给人扣帽子。”
马玉华大声问道：“那按你们说，我哥死了，公家不赔谁来赔？”
朱铁龙知道这一环自己是绕不过去的，只好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有责任，我们认赔。”
马玉友道：“那好，我听说工伤死亡可以赔八十万，你们赔给我们吧。”
“八十万？你怕是穷疯了吧？”罗伟宏站起来指着他骂。
“谁穷疯了？我没把你的水电站砸了算给你面子啦，你还敢在这里骂娘？”马玉华不甘示弱地指着他骂。
朱铁龙赶紧拉住罗伟宏：“一切都好商量嘛，不要激动！”
罗伟宏说：“我能不激动吗？八十万，哪个龟儿子赔得起？”
朱铁龙把他按着坐下，转头对马玉华说道：“玉华，事情已经出了，不仅你们接受不了，那也是我们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因为我们几个和你哥哥，感情都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他走了我们也很难受啊。”
他边说边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凑到他耳边小声劝道：“我们和他兄弟一场，在一起喝酒，也是因为兄弟情深才会在一起。现在他走了，我们应该尽个责任，按理说，你们说多少，我们都应该给，可是你也要想一想大家的实际情况嘛。在坐的这几位，除了我和陈主任工资高一点，他们俩一年的收入也就几万块钱，还不够娃娃读书。我们呢，虽然高一点，但月收也不过万嘛，家里也有房贷车贷，还要养老养小，大家都不容易，你好好想一想，你以后还要在飞云县混下去的嘛，人总是要有个兄弟，多个朋友，路才好走不是？今天你和你嫂子如果能退，就再退一步，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看在你哥因我而死的份上，能帮的忙，我尽力帮你，怎么样？”
马玉友见他说得情真意切，转头看向陈美云：“嫂子，你说句话吧。”
陈美云知道他们在来的路上谈过的设想不可能成了，又哭起来。
朱铁龙劝道：“弟兄媳妇，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提，能满足的，我们尽量满足。”
陈美云说：“按你们说的，马玉友死了，他是不是还要背个处分走？”
朱铁龙道：“他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人死责清，不会背处分的。”
陈美云说：“好，钱赔多赔少我不在乎，人都死了，要钱又有什么用？又不能再把他的命买回来。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得体体面面地给他办个追悼会，给他披面党旗，让他的女儿以后出门，能抬起个头……呜呜呜——”
朱铁龙连忙答应道：“这个你放心，我们一定把他的后事办好，党旗绝不会少。”
朱铁龙说完又对其他三位当事人说：“几位兄弟，玉友兄弟真是找了贤妻呀，为了表示我们对他们夫妻二人的诚意，我们几位就凑他十万，给他办个后事吧。”
三人听了，赶紧点头同意。
马玉华见此，气得低下了头，但嫂子既然已经把话说出了口，他也就不好再提了，幸好朱铁龙他们不是一毛不拔，也算有了安慰。
他只能在心里暗想，以后得找他办事，把今天亏的赚回来。
马玉友的赔偿事宜就这样办成了，朱铁龙不免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此时陈美云又提了一个要求：“朱书记，玉友不在了，我就变成单亲妈妈了，在学校里上课，不能迟到也不能早退，以后我自己带这个孩子会很辛苦，我能不能申请调到县教育局去？”
朱铁龙见她这许说得合情合理，自己也没法反驳，关键是自己要是不同意，刚刚谈好的赔偿事宜只怕又要泡汤了，于是便对她说道：“兄弟媳妇，这调动的事，我回去后会尽力帮你协调，你放心，啊！”
陈美云摇了摇头，说：“不行，今天你们要是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不同意把他拉去火化。玉友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啊，呜呜呜——”
朱铁龙见陈美云边说边哭开了，赶紧制止：“好好好，你别哭了，我马上打电话协调。”
说完自己出了房间，给关美芳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