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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大雪过后,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几棵孤寂光秃的树依然挺拔立在原地。

桂嬷嬷怀里揣着一小包首饰,一大早独自出了府门。

今日穿得有点单薄,走得很慢。但为了安全,走了很长一段路,寻了好几家离许府相距甚远,声誉卓着的当铺,仔仔细细地询问一番价格,方才做下决定。

殊不知,暗处有人偷偷跟着。

许知意的首饰拢总当了五百八十两。桂嬷嬷小心翼翼地接过掌柜的票据、银票和碎银。一丝不苟地检查核对后,方才收好离开当铺。

午间,天气似乎暖和了一点。她搓了搓通红的双手,抬脚走进了一间成衣铺。

按许知意的喜好选了两款厚实的棉袄子,用料都是十足讲究。

一件是狐狸毛领鹅黄棉袄。一件是貂皮大红氅。再给秋橘和自己选了品相一般的鸭绒领浅灰色棉袄。

暮色渐浓,寒风凛冽。

桂嬷嬷担心夜间下雪不好走路,于是提着几件新衣步履急切地往许府赶。

结果前脚刚迈进府门后脚便被府里的看门小厮赵刚紧紧攥住,分毫动弹不得。

“咔嚓———”

府门被重重关上,既不能进,也不能出。

“大娘子,家贼抓住了!”

刺耳高亢的声音瞬间把桂嬷嬷吓呆怔了,紧随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循声看去,心里一阵后怕,只因这阵仗实在是厉害。

王玉琴带着女儿和几个丫鬟小厮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方姨娘和她的女儿也在后边时不时地翘首观望。

汀兰院。

厢房中央放置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木桌,桌上花瓶插着几枝秋橘昨日折来的绽放得极艳的红梅,弥漫出阵阵清香。

一本书册放在其上,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许知意昨晚受了点风寒,睡得不甚安稳,醒来后便吩咐秋橘去小厨房熬几碗清粥小菜。

若晚些身子还是不利索,再让桂嬷嬷通报大娘子请大夫上门医治。

眼瞧着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桂嬷嬷仍未归来,心里踌躇不定。

“桂嬷嬷是今晨出府的吗?”

秋橘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她约莫辰时就出门了。”

许知意点了点头,心里估算着脚程。

如果寻远点的当铺,再加上置办棉袄,眼下也差不多回府了,但为何迟迟未见桂嬷嬷的身影?

心里忐忑不安。

“你去询问看门的小厮,顺便把这东西给他。若嬷嬷未归,让他帮忙留意。”话落,许知意递给了秋橘一锭银子。

秋橘接过银子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只是还未到前院,便远远瞧见桂嬷嬷跪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心里暗道不好,立马抬脚折返。

“小姐,桂嬷嬷出事了。”秋橘忙跑到跟前,压低着声音道。

许知意闻言放下手中的书,目光闪过一抹疑惑:“莫急,你且慢慢道来。”

秋橘瞥了瞥许知意苍白的脸,一时游移不定。身子受了寒,大夫又还没请来,结果还得费心血去处理一些莫须有的事情。

权衡利弊后方才决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小姐,以免日后悔恨莫及。

“我只见嬷嬷被几个小厮团团围住。大娘子和方姨娘立在人群之上,周围还有人在小声议论着府里有贼。”

许知意凝了凝心神,放眼往门外看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房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偶尔在寒风中簌簌坠落,发出沉浑的闷响声。

光秃秃的树枝更是被积雪压得喘不过气。

难道是桂嬷嬷被府里的小厮跟踪?不然不会刚进府就被抓住。亦或是她的一言一行早被人监视着?

那么背后之人到底是大娘子还是方姨娘?此举意欲何为?

思索片刻后,红唇半启,忽又合上。深邃眸子里的光亮一点一滴地流散,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马上去替我办件事。”

前院正厅,场面一度混乱。

在月色的笼罩下,整个院子愈发寒冷肃杀。

许知意匆匆赶到时,只见桂嬷嬷正佝偻着身子,万分可怜地跪在大娘子面前,心脏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咬。

“呦,二妹怎么也来了?往日难得见你一面,今日倒来得殷勤。”

许素素这带着些看戏的闹哄声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围观众人的注意。纷纷投去了打量的目光。

就连坐在高座上的王玉琴也不动声色地把目光汇聚到刚进门之人身上。

只见她一身雾蓝色衣裳,身型纤细修长。发间簪着的蓝色珠花清新自然,发丝如瀑布般绕着耳畔披泄而下,丝丝缕缕滑如绸缎。整个人如同画中仙一般,高洁脱俗。

近看脸色虽苍白,但一双杏眼仿佛承载着一池清水,碧波荡漾,金光粼粼。眼眸流连之际,自有一番不可亵玩的高雅清冷之感。

许久未见,竟出落得越发清丽,比之自己女儿可谓是美得过之而无不及。

果真一副好皮囊,堪称倾国倾城之貌。

顿时一股说不上的郁结气萦绕心头。明明已多方压制着这个无依无靠的庶女,无论是衣裳、首饰、月银、炭火、甚至连老爷的枕边风也没少吹……可是为何还能让她心生恐惧。

王玉琴暗暗啐了一口,一个妾的女儿怎配拥有这张脸!可万万不要影响了许素素的议亲之事才好。

于是悄悄暗示身旁之人,杀鸡儆猴。

“桂嬷嬷,大娘子念你是初犯。老实从宽,抗拒从严。还是赶紧交代,这钱是从何而来的?”

说话之人正是王玉琴的贴身嬷嬷,许府的掌事嬷嬷,张嬷嬷。

桂嬷嬷眼下拿不定主意,不承认势必会被质问到底。那小姐偷偷典当首饰换钱这件事就会瞒不住了。

到时候不管是许府的名声,还是小姐的名声,都俱毁了。

她犹犹豫豫不肯作答的神情落在众人的眼中就演变成了做贼心虚。

“不知府里可是丢了什么东西?丢了多少?又是何时丢的?”

许知意这沉稳冷静的声音倏尔响起,像一块小石子落入水中,惊醒了众人。

言下之意便是质问府里丢的东西与桂嬷嬷的东西可对得上。

王玉琴倨傲地微微昂首,淡漠道:“知意丫头,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去!”

这话分明就是暗示许知意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一介庶女,哪有她开口说话的份儿!况且她才是当家主母,如何审问,岂容她一个小辈插嘴质疑!

“大娘子,这是我院里的嬷嬷。她人品如何,我一清二楚。我相信她不会干这种事。还望大娘子好生调查,莫要冤枉好人。”

许知意心知若不出声,桂嬷嬷今日定然逃不过这明目张胆的诬陷。

许素素瞅了一眼雾蓝色身影,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不会?二妹倒是会开玩笑。如今人证物证都在此了,你还如何狡辩?你那么想给她开罪,莫非你才是……”

话说一半留一半,恰好给自己留一个好印象。还能借此让众人顺着她的话浮想联翩。轻易想到桂嬷嬷是受了主子的指使才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龌龊事。

至于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她———许知意。

许知意抬眸定定地看向她,许素素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个眼神。

四目相对之下,暗潮涌动。

不得不承认,第一眼的许素素是惊艳到她的,但多看两眼便作不得数了。

美则美矣,可缺一分真实。

单看眉目,温婉秀丽,就连平日里也是个温柔可人的性子。却不曾想那都是她的伪装。

“大姐,事情还未水落石出,莫要三人成虎才好。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大娘子的好名声可就毁在你手上了。”

许知意了顿, 一字一句提醒道:“大姐还是要慎言。所谓祸从口出,我们贵为官宦家眷,更应仔细留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

心知无人会替她说话,眼下只能把话头引到王玉琴身上,借此来震慑人心。

王玉琴神色慌张地捏了捏身侧的扶手,勉强稳定住心神,正欲开口却被大声的呵斥吓得把话语噎了回去。

“简直胡闹,成何体统!”

许高远挥了挥衣袖,环视了一圈后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身后似乎裹挟着缕缕寒霜。

双眸流转之际透出一种狠辣的决绝,让人望而生畏。面无表情的脸更是把这凝重的气氛渲染到极致。

刹那间,整个正厅针落可闻。

许知意心知秋橘的事办成了,总算是把许高远“请”了过来。

王玉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踱到他身旁,低头柔声道:“老爷,是府里出了内贼,我正在审问。”

许高远厉声责问:“审问?有这样审问的吗?要不要给你架个大花鼓,再请一群唱戏的,好让整个汴都的人都知道许府这件龌龊事。”

王玉琴身子忽而踉跄,站不太稳,幸好身旁有张嬷嬷扶着,不然定当众出丑。彷徨失措地低垂着脑袋。

“老爷,我这不是着急嘛,生怕错过这好时机。”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般行事是置许府的脸面于何地,置我的脸面于何地?”许高远甩了下袖子,大声呵斥。

话音落下之际,马上吩咐管事把院门口聚集的下人都一并遣散了。

命令禁止东张西望、交头接耳、伺机打探。然后带着相关人等去正厅里候着。

许知意心知王玉琴这般行事肯定会点燃许高远的怒火。

为了抓一个家贼,把许府的脸面和声誉都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将内宅之事当作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此罔顾名声之事,他定不会坐视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