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鱼带着岚,轻车熟路地避开人群,朝着目的地走去。
走着走着,一人一神行至一片柏树林。
柏树高耸好似要伸入天际,他们一同穿过这片树林,路过蜿蜒而下的溪涧。
走了一阵,最先看到的是尚未雕刻字迹的石雕牌坊。
羡鱼主动开口解释:
“此处是他们安眠的地方,为仙舟作出贡献的人,以后都会在这里,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起什么名字……”
死亡,是大部分种族都需要面对的问题。
羡鱼刚开始并不在意死亡,经过时间推移,他开始正视死亡,追求所谓的仪式感。
死者为大嘛,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不管怎么样,总要留下些什么,证明ta来过吧?
仙舟人的想法各异,有人会找专人制作牌位,还有人会按照古制为逝者举办葬礼。
羡鱼左思右想,觉得至少得留下个牌位,或者立个碑。
至于长生种的死亡……
每个仙舟人都将会面临的魔阴身,这是困扰他们许久的问题。
仙舟人的长生,姑且算是基因飞升?从基因的角度,延长了他们的寿命。
只可惜,基因飞升和机械飞升无法共存,天生残疾的仙舟人无法移植义体。
在尚未与浮黎达成合作的时候,他给各大仙舟的丹鼎司批了不少经费,让他们自行研究,砸了很长时间的经费,终于有了进展,他们开发出一种丹药,能够有效缓解魔阴身的症状。
羡鱼对此很是满意,他不是专业人士,不了解如何医治魔阴身的仙舟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爆星球、搞钱、批经费。
他一个没当过医生的人,哪怕是插手了也是瞎捣乱,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至于下属没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问题不大,研究本来就是要靠钱和时间,才能堆出成果的。
之后他与浮黎达成合作,只是权宜之计,肯定还是得丹鼎司继续研究的,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现如今,堕入魔阴身的仙舟人在经过丹鼎司的治疗后,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能在濒死时保留理智、毫无痛苦的离去。
总的来说,能避免民众被迫与亲人、爱人、友人举刀相向,就已经是不错的进步了。
至于这个百分之十的概率,何时能刷到百分百……
羡鱼不知道,反正继续砸钱砸时间就完事了。
嗯……看来得找个机会和「智识」交个朋友。
羡鱼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抬脚踏上石阶,一边问岚:
“你知道的,我不会取名字……下属挑了几个字,忠、仁、佑和义,你觉得哪个字最合适?”
古制中,逝者的安眠之地颇有讲究,分别有坟、墓、冢、陵和林五种,规格和数量各不相同。
身份高贵之人的安眠之处为坟、冢,帝王则是陵。
至于林,代表着家族墓地,又代表着圣人的安眠之处,古籍中的先例屈指可数。
以往的王公贵族,都得按照规矩来,不得在丧仪的细节上有丝毫逾矩。
不过他们仙舟都上天了,都征战星海了,哪里还需要遵循古制啊?
所以在下属询问羡鱼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历史上数量最少、有着圣人含义的林。
名字嘛……羡鱼文学素养堪忧,想不出什么名字,但整个仙舟,也只有他有资格来为仙舟英雄的安眠之所取名。
只可惜,羡鱼是个选择困难症,除了炸星球的时候不会犹豫外,面对这种问题,还是挺发愁的。
他家UR很快替他做出了选择,言简意赅道:“忠。”
“至忠林,嗯……”
羡鱼起名水平有限,更分不出好坏,但考虑到是六边形战士岚选出来的,他没有犹豫,当即决定就用这个名字。
“就这个名字吧。”
文学素养甩羡鱼十几条街的岚,自然知晓“林”所代表的含义,祂的那张面瘫脸多了几分了然。
“这也是你的安眠之处。”
岚的语气古井无波,听起来就像是在咒羡鱼死。
羡鱼:“……”
岚,你可真会聊天啊!
他嘴角微抽,没有回答岚的问题,叹道:
“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羡鱼先前听过一种说法,人的一生会死三次。
第一次,是肉体上的死亡,五脏六腑停止运转,生机断绝。
第二次,是在葬礼上的死亡,亲朋好友为逝者集聚在一起,送对方最后一程。
等到逝者被亲朋好友遗忘时,则是第三次死亡,也是真正的死亡。
爱与死亡,是很多父母、长辈,都不会教授的课程和概念,唯有等到至爱亲朋真正逝去的时候,才会真切地、同时体会到这三个字,明白爱与死亡的真实含义。
对于死亡,羡鱼刚开始并不在意,直到下属一个个离开后,才开始有了实感。
就像是在亲近之人的葬礼上,你未必会为对方的逝去而哭泣,直到随着时间流逝,你才会慢慢地、真切地感受到,对方将永远缺席你的人生。
这时,你才会难过、会哭泣。
至于自己的死亡……他想象不到。
羡鱼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
身为「高维入侵者」如何死去?众多星神围攻吗?等到那时,他有毁灭星系的焚天神兵,有什么可怕的?还是说……自杀?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才会打出这个死亡的结局。
是他绝不能面对的、最想抹除的可能性。
羡鱼漫不经心道:
“我大概会在临死前拉着全宇宙陪葬吧,哦,仙舟人除外。”
岚:“……你不会的。”
四周静谧无声,被清风拂过的树叶,拖拽着细碎的、耀眼的光影。
羡鱼没有说话。
他没有道德,哪怕是UR也别想着绑架他。
羡鱼抬眼,视线追随着那跳跃的光点。
岚继续道:“我会阻止你。”
羡鱼自动忽略对方的话,加快脚步,他们一同遇到了现任曜青将军,以及被绑成串的孽物。
先前羡鱼就让策士长叮嘱下属,让下属为「帝弓司命」准备好孽物。
他对星神一知半解,不知道临时把岚找来之后,是否会影响到祂的状态。
以防万一,还是替对方准备好孽物。
下属对神色隐隐带着激动,但还是克制着情绪,朝着他们微微颔首,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岚盯着那一排孽物,不明所以。
祂不知道对方是否有什么计划,于是只得按兵不动。
羡鱼循着对方的视线,主动开口解释道:
“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巡猎」,所以提前备好孽物,留给你杀。”
岚:“……你不必搜寻孽物。”
祂听着羡鱼的语气,好似不是准备了什么孽物,倒像是过年走亲戚时顺手带的什么礼物。
羡鱼挑了挑眉,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睛,在此刻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你分身的行为,不会影响到你的本体?”
岚正想处理掉眼前的孽物,闻言,祂顿了顿。
祂不知道羡鱼为何会突然如此开心,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肯定了羡鱼的猜测。
羡鱼不假思索道:
“那你在每个仙舟上都放个分身呗,给我打工……”
他猛地顿住,改口继续劝道:
“哦不,不是打工,你该继承家业了。”
岚:“……”
岚木着脸,不再言语,抬手动用神力,瞬间了结那一排丰饶孽物。
顾及着此地是曜青,祂刻意留了手,结果还是不慎在地面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羡鱼盯着眼前长十米,深三米的大坑,只觉得一阵肉疼。
这可是千挑万选的、最昂贵的材料啊!
他总不能让对方赔钱吧?!岚都成星神了,哪里来的钱啊?
他左思右想,想起了岚身为人类时的存款。
对方当时被罗浮贵族冰冻起来,肯定没来得及把钱花完。
估摸着还剩下不少。
羡鱼咬牙切齿道:
“……维修费从你之前的工资里扣。”
岚:“……”
祂没有说话,跟着对方步入由砖瓦构建的建筑中。
室内的构造、陈设与仙舟其他的建筑不同,主要以木梁承重。
除此之外,还放置着古时祭祀祖先所需要的香炉。
岚来到母亲的牌位前,与其并列的,还有父亲的牌位。
“要统计以往伤亡的云骑,和云骑的家属,这可是个大工程……”
羡鱼放低音量,看着岚拿起三炷香,放在烛火上点燃。
“我想了想,除了为仙舟征战的云骑外,能解决云骑们后顾之忧的家人,同样值得嘉奖……”
羡鱼见对方把那三炷香插进香炉后,也跟着点了三炷香。
他上完香,对着牌位说:“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羡鱼侧头,看向岚。
他用左手拽住对方的领子,语调轻快极了:
“现在,还差最后一项——”
羡鱼转了转右手手腕,接着握紧拳头,笑着朝着岚的那张脸上揍了一拳。
他没打算收力,毕竟岚是星神嘛,别说是揍一拳,哪怕是暴揍一顿,也不会留下什么皮外伤。
只是羡鱼没想到的是,岚似乎并没有防备他,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到了岚的脸上。
他心下讶异,干脆利落地抽回揪着对方衣领的手。
猝不及防被揍了一拳的岚:“……”
与羡鱼同行的分身,只分出极少的神力。
当然,哪怕是再少的神力,也能轻松躲过人类的攻击。
只是,祂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意图。
对方的那张脸,让人难以和杀伐果决的仙舟元帅划上等号。
或许是为了弥补气场上的差距,他鲜少会在脸上展露自己的想法。
对着仙舟人,他是好说话的上司。
但对着其他人,就算是有什么负面情绪,那人会在第一时间,露出笑脸。
那种笑容,很难让人感到亲近,更像是一种警告。
警告对方,我都笑了,你为什么不跟着笑?
总有种下一秒就会翻脸的感觉。
无人能感知到那人的真实情绪,哪怕是他下令处理敌人,也让人察觉不到任何杀意。
比起杀敌,更像是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成为神明的岚,也无法感知对方的情绪,因此祂毫无防备地、被打了一拳。
羡鱼定定地看着岚,说:
“我需要你的力量,来造一个洞天,一个不会被任何星神察觉到的洞天。”
他要为仙舟留下后手。
要是岚做不到,他就多拉几个星神的仇恨。
“这件事,你必须做到。”
岚沉默半晌,问:“在曜青?”
“不,不是曜青。”
羡鱼摇了摇头,否认了岚的说法。
对方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曜青,那这个后手,就更不能留在曜青了。
至于留在哪个仙舟……他得好好想想。
“不着急,慢慢来——”
羡鱼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说起来,和你的儿子、啊,不是儿子,总之,和它说话,你是能听到的,对吧?”
岚点了点头。
除了能听到羡鱼说话外,还能感知到对方是否在使用祂赠予的力量。
羡鱼一听,放心了。
能把岚找过来就行。
他立马开始赶神:“哦,那没事了,你走吧。”
岚:“……”
祂不再言语,收回分身,继续于星海中寻找孽物。
岚一次次地挽弓射箭、清理孽物。
祂本以为,自己与羡鱼再次相遇,会是在千百年后,直到祂察觉到问题。
祂察觉到,对方频繁地使用那份力量。
频繁到,让祂不得不分出一缕意识,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当岚来到羡鱼身边时,对方遇到了刺杀。
羡鱼丝毫不慌,完全没把试图靠近他的敌人放在眼里。
他有些惋惜,扫了眼饭桌上的饭菜。
这可是招待星际和平公司股东的菜品。
哪怕是成日不吃饭的他,也会忍不住多动几次筷子的美味啊!
羡鱼轻声哄着怀里抱着的、四五岁的小女孩。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只要你赢了,我就送你一件礼物。”
他轻笑一声。
“那么现在,捂紧耳朵,闭上眼——”
羡鱼用右手按住小孩的后脑,确保她不会看到这个年龄段不该看到的东西后,转头看向一早被召出的虚影。
他仍是那副让人看不出想法的表情,用着辩不出喜怒的语气,对虚影说:
“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