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们大宅小户,一亮天就爬下炕,有孩子的车动铃声响,性子急的啪啪啪,又捶又哼哼。说你快睡,嗯嗯嗯给妈睡。还在怀抱吃奶的,不会下地即不会跑。俗话说有一个孩子追三年穷,过日子哪能心闲?都算吃穿住,大部都是勤家持家耐劳者。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是占少数,故此日常总发生即是孩子哭,大人着急。奶水有好有赖,有稠浓有稀疏。人应五脏坚固,首先以气为主要条件。人在气中不见气,即如鱼离水即死。故此人在气中,人体周而复始循环内气燃外气,但是秉性主持有异,故有寿命长短之数。
人不怕劳动,不分你做什么,越练越纯熟。有几个是生而知之,大多是学而知之。肯学肯练就出萃于人间。不能死读文章,固执死广犟处,文字是人中之宝,也是应用于灵机之秒奥。因人间总是繁杂多事之地,每人都是跳跃,从昨天至今天向明天奋斗燃烧,无个休止。
吴各庄的农民都忙着收拔麦,麦秋只是一两天,俗话说争秋夺麦。这些地麦熟一晌,到时不拔过劲。麦子风一扫粒子都掉,无风你割拔,都得损失,你哭都收不上来。麦子因此都上场。如手快的户麦根都用铡刀分开,麦根上垛烧火做饭用。可是今年吴各庄每户都有义和团从贾家疃收拔的麦子,也因这村户户有义和团的义士,这样今天准备走场。
二郎神千拜万拜,请牛秀瓶来吴各庄巡视走场。这牛秀瓶就在牛举人家,不算远,是她娘家。今天一早爬下炕,看天时。这一带都是连场格院子住户,她忽然从柴门望见绵渺如闪电之光,嗖嗖嗖不断头。等看不到她急跑出柴门,只见一个后影坠进举人大门之内。如果大门敞着,她连影子都不会看见。
这时她跑向大门前,看个水落石出。她为什么这样呢,她有收贾家疃麦子落下的病。虽说不是自己偷的,是自己出的主意。事已做成不可不防,先探这头一步,而后再说第二步。
她只向里看,没看见房上有人。房上人见她遥望出神,即蹿下立在她身后就哏哏笑。她一回头吓一跳,妈耶!从哪下来的仙姑?
王月香笑道:大婶你别这里站,有什么事直向里走。这秀瓶是机灵人,如向回走是准不行,非把我抓起。她急道:我要和这家借个马赶场。下午用这时得定下。这巧,我可哪知菩萨下凡。虽是这么说,心坎也叫眼睛看地,哪里有缝可钻。
月香笑道:那我同你进去说话。秀瓶急速答:那有多好呢。我和这里不生,这是我家的二婶娘。她方说是方向里急走,进得屏门一见这些神马,惊叫地说:肉眼凡胎可少见少见。已然两脚登进东屋,她见到这么多穿红衫的大姑娘,她没缩头,跟着笑道:我可是哪知有这么多仙姑降临府邸,我真是冒犯。二婶我是来借马下午赶场用。我爹不叫我来,可麦子赶不下粒来。
淑琴笑道:三姐还那么会说话。她一回头,不认得一愣。要伸手去挽拉这仙女,而又缩回手来立于面前发愣怔。
淑琴后娘用手捡一下,跟笑道:你和她总一起玩,我还骂你贱骨气。呦,我的妈耶!秀瓶跟笑,一方急把淑琴搂起,我的琴妹妹,我总心里想你。如能见到你,我把你吞我肚子里方舒心呢。我的妈耶!我做梦总下河去抓鱼。那鱼都成粥,不知抓逮哪条才好呢。可多得弄不过来,一着急原是个梦。尤其这个月别合眼,合眼就是,还总是那一个地方。都说是做梦心中想,这可也难说,即如风吹展眼之间,可就说话三十年啦。
小娟笑道:你提做梦,不安全都在一起认识,或久长一起改过。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或男或女。或没去过的地方,没住过的房屋,做梦也真够意思。真醒来急一阵恼一阵的酌思,才是没完没了的难受。这话一说都招笑啦,小娟说话总是指东招西逗人乐。
淑琴笑道:来我和你说,你也别白白来一趟。这也可能是咱俩的老缘份。我这给你说一下,你比我大一岁四十五。这都比你大,你都叫姐姐。这地上站的都是妹妹,你知道了咱好说话。
秀瓶笑道:我的妈耶,我看都不出二十岁。金玲笑道:洞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都招哄堂笑声。妍玲更笑得哏哏说道:大学铺道,小学铺基,涵养容性,面貌不贻。
小妹她边笑即边捶道:妍玲妍玲,大学之道小学之基,涵养德性,勿习少疑。妍玲笑道:七姐你真是,经济促使变法改新,北京皇上也想法改八股文章呢!这大学嘛小学嘛,如果不改死丁坑,可怎使面貌不贻?这不是说吗,二姐起的头,有洞中就得有世俗。可咱在洞中是老来少,不从小奠基铺道,怎会五十变三十二十的呢?再向前跑几年就都成十岁啦!
小娟捶道:本来是哩,就真的不见老。妍玲你总想这奥妙滋味。这后娘俩闺女小学念的纯熟,甭说小学大学,就是女儿经一背到底不打喯。这俩乐得眼泪一个劲流。嘴憋得道:咱没经过这样人。还是乐个没完。又听说变法改什么革,更乐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没经过女人这样逗人乐的。
这秀瓶是没念过书,听着字字是经,句句敲心,一边笑是边道:那么我问姐姐们,是哪洞修仙得道?迎春笑道:你要问根底,我们都是南海菩萨岛的。秀瓶跟道:我的妈耶!怨呢怪不的。那姑娘神菩萨似的。那么我这头怎磕。再说我来的仓促,没请一包高料香。那我去请,说着一方下炕一方告辞。心里总无良策退出,好不容易有这道缝。
小娟和迎春拽道:你别费那劲,我们烧香都用嘴。我们从梨山老母仙洞来时,梨山老母说,你们下山,别叫农民烧那不是味的香。把神仙熏的都不敢下界,南天门关的严又严,怕烟进瑶池去,没法睡觉。薰蚊子这招天堂没有。梨山老母还说:告诉农民要烧,烧无烟的,还得带出芬芳的真那么揉含的信心香。
秀瓶当真的问道:可也是,哪里节啦年啦,庙会啦,那多烟是可真吃人。还甭说神仙,我都呛得咳嗽。如果用嘴烧,神仙凭得住吗?
金玲捶道:傻妹妹,心诚则灵,嘴领心田惠。你没烧香,我们从南海菩萨岛来到。刚进屋还没说几句话,你就跑进来。淑琴跟道:三姐别花钱买那香去。心诚缘满,比你磕头烧香可有灵验。
秀瓶接道:妹妹我走,我别在这里,你们不方便。淑琴道:我们一切都不瞒人。你别走好不容易见回面,我还有话问你呢!秀瓶跟道:妈耶!憋着什么话?我问你有几个孩子。
秀瓶道:我是俩小子。大的九岁,二的七岁。大丫头十二岁,均在这姥姥家念书呢。那这我可得看看,那么你是哪婆家?答道我是潭台,姓孙。问孩子爸好吗,答都官他叫大蹶子血肠子,好打气不平。
淑琴笑问道:那么是种地是做什么买卖?是秀木还是有武?
秀瓶跟道:妹妹你一小就心眼多,现在修成仙体,心眼更多起来。我和你说,庄稼人还有什么新鲜的,左翻右转离不开卖力气,反正手脚乱哆嗦,不哆嗦日子就过不起来。
宝珠笑问道家有多少地,答二十六亩河套地。小娟笑道都是麦子,那么一亩合多少?答也就五六口袋。迎春道:一口袋是一石。你们这斗是随燕郊是随夏垫,是随高楼?答我的菩萨!比我还知道的多呢。我活这么大,西集都没去过。斗还有大小?鸿燕笑道:夏垫是卫务十,高楼是卫务十二五,燕郊是十四五,西集通州都是十四五。哪量斗都有差别,他那双眼和他那颗心偏得厉害。谁花点顶手,就合适的买或合适的卖。那种虽说有定盘十六两准斤,都凭人的心和手法支使。
金玲笑道,这么一说我的双眼都不敢睁开,睁开世界人群都不行好事。不冤人不杀人就没好人饭吃。
翠云笑道:你们这村,打黄布的包头,背着那鬼头刀。是想用还是什么?因为我们路没少跑,只见这里有。
秀瓶道:这有二年啦!乡勇改\"义和团\"啦。团练改大师兄二师兄。
迎春笑道:这么说,这一代是普遍的,村村都有。秀瓶笑道:这一带村村都有,我知道东至黄庄,北至高楼庄窠,再向远说我就不知道,可不算贾家疃,贾家疃属法国管。
小妹笑道:呦呦!贾家疃在哪里?那怎会归法国管呢。秀瓶答道:离着这里十来里,过河即是。从二十年前盖数堂,那村倚靠那稣玛丽娅,挣龙钱吃饭。法国牧师不叫和外村联系,不许和外边有亲戚。那我大姐就是贾家疃,叫贾成林,原走的热乎着呢,现在可弄得音信不通。
蕙兰一听呦的一声,莫非你是我三姨?她边说,伸出两手摁炕爬过来,是呢,人要遇见亲人,什么都不能拦下。
兰英笑道:可像呢!像姨的可多呢!都笑起来,这娘俩搂着哭,秀瓶叫道:兰那!我可看见你啦!这还是你五岁来住姥家,可漂亮呢!会说话,又有心眼……那么你怎出来的。
蕙兰答道我和姨们路遇跑来的。问那你妈知道吗?蕙兰双睛看小娟金玲迎春祝莲殷萍,娜春小妹翠云的视线,淑琴就拽蕙兰,不叫说,因这关系到贾家疃全部村民。
蕙兰被亲姨问,应怎答复无主见。妍玲接道:这丫头拣麦子呢,可真叫乖。她喊姨,我要骑马,我要骑马,就这么拉她上马来的。谁知你们是闺女妈呢?这回有交对啦,去吧和你姨一起去看姥姥去。
秀瓶接道:我谢菩萨恩典恩典。小娟叫琼芳扶着跟道去吧,同去的有祝莲、殷萍、小妹、妍玲、小英、宝珠、卓妆、吕琴、明玉、莲花。
为什么这样呢?因偶遇这事不是牢固不可破。还有一样内外虚实,这带情况不明。再者秀瓶早被这些姐妹看出,必有个蹊跷。这些姐妹都是神通广大,断案如神明的神上之神。怎能错了步骤?再有蕙兰内幕勾引,怎能放景不细查。
秀瓶也是头顶冒油的机灵人,这时一见心里说不好,这是跟上我。我算跳不出法网,谁叫我可多事呢!怎又碰上这丫头。也真是高粱地不出丑,也出不脱谷子地里。马上心里跟着作出最后决定,这河不下水,甭指望过河。这个马杆不是拉算命瞎子胡数,这可都是带眼睛的诸葛亮。那么不说半途之中,这小兰子又爬出来,我的妈耶!这颤子麻刀,我怎向下抓干净呢。
一方想一方还是笑着说:菩萨们下凡,这农村土里土气的,真是处处肮脏的无法睁眼,这土炕茅屋可怎坐呢?祝莲哏哏笑跟道:大姐你看你想,哪个住高楼大厦都是起源于农。日久年深传下儿孙,就把奠基的祖宗老农失掉了根。再有谁能不吃五谷杂粮呢?还有你看农工商学兵,谁能得闲?
甭管秀瓶是如何想,双脚定得向家走。这一带都是人高土墙院子。进得柴门,就见四个头包黄布,都有三十余岁的男汉挑晒麦子,低头干活互相不搭话。秀瓶手拽蕙兰,边走边听祝莲说:菩萨可说的也是。
众姊妹是仔细看,这院有九丈多宽,从柴门至二门有二十丈长。这时双脚都踩着麦子,小英放开妍玲右手,弯腰抓把麦子笑道:这麦子穗真大!粮食坠手,这麦子每亩得打六石。都看柴门西首是碾,磨棚,向北连着是两座猪圈。
秀瓶跟笑道:菩萨金口玉言很准确。小妹跟道:大姐那不是说,秀才不出门即知天下事,可我们是来寻求秀才,读书求学的。这么说大姐比秀才高。地田经是精益求精,因我妹说得打,可大姐是说准确。这么一绕把秀瓶绕得脸红脖子粗。
蕙兰趁机递给秀瓶一句,姐姐们可都神通广大。秀瓶领会其中意,使劲攥下蕙兰的手。心说怎这巧来,真是迷。皆因后跟这十几个大姑娘,都是这边乡下打扮,她没看到是什么工夫换的衣服,她更猜谜。
众姊妹一进二门,是砖墙花垛秃门楼。各有东西厢房三间,是大坯墙,上盖是秫秸抹泥。正房是五间,西边好似是空院,因有大树枝杈垂向这院子。
秀瓶挑开门帘,是对屋里人说话呢,是说:你姐三个去厢房做针线,话未说完,祝莲十几人已经把这两间的屋地站满,炕上三个下不了地,可也都坐炕沿说不出话,都见是大辫子也就二十七八。心说这么大,怎还未曾出阁,心里乱跳,怎不认得?怎样解不下这心麻痒病。
妍玲笑边道:你们是主,又是我们老师,我们来是求知识学看风水的。你们不安心坐着,还要离开我们,我们进屋对谁学呢?
秀瓶听这一套话,再加上方说的已把自己绕个结实,可只说个准确二字还未答复其他。这时只有咯咯的笑声,可也咂么这风水二字是有深刻的含义。
秀瓶从武举家来至这个家,一路心里是乱成团,精神是屡屡不集中。现眼前这种局面,当前应该怎领呢?这里第三房媳妇名叫枣蕊,呦的一声道:她三姑,我去把妈找来,好同这些姑姑说新到旧的。如不去找,姑姑们该说咱们没礼貌。再说还得烧水沏茶,还得涮壶洗盅。姑姑们来临,未有时间远迎。还叫我们不下地,我们这心里和小鱼似的不楞不楞。
祝莲笑道:三位嫂子这台阶可真得走上走下的。我们呢也是这次来是生,稍待一会就更熟悉。枣蕊急笑道:姑姑说的是呢,那我三个遵姑姑指令。可这样我三个心笨手笨的,做出菜饭没香味,就能吃饱。这么说都招笑个不停。
殷萍笑道只贴玉米饼子就行,枣蕊急道可正是麦秋,我家麦子都上囤。也磨了一天,姑姑们可来的巧,咱吃刀切面。怎也不能吃玉米饼子,还是需给姑姑们换换口味。
吕琴拽她手笑道:你可真会把话拉全。你方说麦子打完场,我问你怎场还铺满麦穗呢。枣蕊接道:那是邻居没有场院,是借场用。小门小户院子小,再说场还得钎地擀地,不结实无法把麦粒擀下来,故此来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