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的总督府邸,顷刻间化作插翅难逃的火牢。
院中,朔北军和岭南军汇成一方势力,与死忠于何暮川的禁军混战在一起。
没人料到他会预谋一场同归于尽,府门被钉死了,只能翻墙逃脱,而墙外,是早已埋伏好的死士,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蔡廷和赵冲都被困在这里,掌管南北军力的两位将军,今夜一死,从此,齐朝必将纷争四起,天下杀戮无休无止。
赵冲挥刀斩杀周身叛军,他不敢恋战,用最快的速度脱身。
皇上给他下了命令,无论如何,必须保护棠公子的安全。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他快速冲到洞房的院子,却发现院中火势太大,根本无法近身。
隔着熊熊火焰,他看不清里面的房子是什么状况,不过,连一句呼救声都听不到,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没法用一堆灰烬向皇上交差。
思考片刻,他摘下身后披风,决定快速穿过院子,到房中查看情况。
而一脚才迈进去,院中的藤架燃烧着倒落,炽热的火墙轰然挡住了他的路。
他用手臂挡着热浪,被逼得只能后退出来。
不行,这院子根本进不去,进去了别说救人,自己都不可能活着出来。
赵冲焦急万分,却没有对策。
身后陆续有手下前来支援,可一个个看着眼前的情形,皆是沉默无言。
“将军,怎么办,人肯定救不出来了,咱们留还是撤?”
大火越烧越旺,继续留下,就怕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没有时间给赵冲犹豫思考,他必须立刻做决定。
他是将军,皇上可以给他判罪,但他不能让这么多兄弟的命无辜牺牲。
心下一横,赵冲决定下令撤退。
正要开口,这时,府门方向传来一声震响。
是大门被外力硬生生撞开了,紧接着兵刃相接,刀光剑影,不断听到有人惨叫,有人倒下。
“将军!皇上来了!”
手下急急忙忙来向赵冲通报。
赵冲瞬间惊出一身汗,这里太危险了,皇上怎可以身犯险。
“所有人!保护皇上!”他高声令喝,还未等前去阻拦,便见冷峻的帝王已经出现在烈火中央。
段景忱快速赶到,看着被大火吞噬的院落,问:“他在里面?!”
“是。”赵冲如实禀报:“公子被困在房中,火势太大,恐怕已经……”
赵冲话还没说完,段景忱便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海。
“皇上别去!危险!”
再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热浪滚滚来袭,众人稍一靠近,就本能地后退,天知道段景忱是怎么冲进去的。
他从火焰中疾速穿行,进去后终于得见房中的情况。
火势还没有彻底蔓延开来,浓烟滚滚在房中弥漫。
他草草用手臂挡住口鼻,不要命地冲进了房间。
“棠棠?”
身穿喜服的人被铁链锁在床上,嘴巴被布条勒着,浑身的穴道被封住,绵软无力,正平静地等待死亡降临。
而后,在看到段景忱出现的瞬间,终于控制不住,掀起了眼中的波澜。
小棠最怕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嘴巴被绑着,他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他是让段景忱赶紧走。
可段景忱怎么可能弃他不顾,冲到他身边,先将他嘴上的束缚解开,轻声安慰他,“没事了,我这就带你走。”
安抚的语气是温柔的,手掌却疯狂透支全身的力气,他用长刀狠狠砍向铁锁,火花四溅。
可铁链并没有断开。
他继续挥刀,一下接着一下砍上去,力气失控,他虎口被震裂出血。
火越来越大,小棠难以控制地哽咽,“你别管我,忱哥哥,你快走,我求你了……”
“别哭棠棠,不害怕。”
段景忱依旧冷静地安慰他,可其实,他才是害怕的那个人,用力过度的手已经开始发抖,鲜血顺着虎口流下,他不能想象,若是眼睁睁看着小棠再死一次,他要如何独活于世。
忽然,一旁被烧毁的书架轰然倒塌,直直砸在了段景忱的身上。
他后背被砸中,疼是疼的,可以忍受,更危险的是,他背上的衣服烧起来了。
灼热的火焰触及皮肤,段景忱没有别的办法,当机立断,快速将上身的衣物脱光丢下。
小棠看着他的赤膊,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淌,自己现在没有用处,帮不上一点忙。
段景忱已经全然失控,那铁链凭蛮力根本砍不断,可他就是不肯放弃,一下下挥刀,喘息声逐渐急促,犹如野兽的低吼声。
“忱哥哥小心!”小棠慌忙提醒,这时段景忱才察觉,身后缓缓逼近的、孤魂野鬼般的人影。
何暮川晃荡着步伐走来,呼吸艰涩,腰背弯曲,开口说话一字一顿,“段景忱?”
这不是真的,是假象,是幻觉。
何暮川绝望地摇头,“你还活着?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段景忱阴森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始作俑者,这一刻只想杀人。
而何暮川彻底疯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料了最坏的结果,却不知,老天对他,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
凭什么,他谋划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段景忱冲过来,狠狠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揪着他的衣领问:“钥匙在哪?!”
何暮川像是听不到他说话,麻木地问:“那太监也是你们的人吗?谢慈在哪里?是不是也被你算计了?”
最后的最后,何暮川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只想知道,这世上,他唯一想保护的人,是否平安脱身。
“我问你,钥匙呢?!”
段景忱没有耐心跟他废话,握住他一条手臂,狠狠一拧,便将他手臂掰断了。
骨头断裂的响声让人头皮发麻,何暮川失声惨叫,倒在了地上。
落地视线中,他看到段景忱扔下的衣物旁,掉落了一个物件——
岭南军的兵符。
痛彻心扉,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
他费了那样多的心思,不惜让谢慈与他这师父反目成仇,才终于把他逼走。
想让他好好活着,却原来,是亲手把他推向了敌人的陷阱。
他害死了他。
“钥匙……有……”何暮川嘶哑地回答,颤巍巍指向床头。“就在暗格里,你去找吧……”
火已经烧到了房顶,段景忱没时间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快速冲了过去。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何暮川咬着牙起身,极度的痛苦之中,他竟疯癫地笑出声,对段景忱道:“他不能走,他今天,一定要陪我死在这,钥匙,你休想拿走。”
他说完,挥手一扔,段景忱想要阻止根本来不及,小小一枚铜制的钥匙,落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你找死!”段景忱双眼充血,杀气腾腾,长刀一扔,何暮川的身体被狠狠穿透。
睁大的双眼快速失焦,段景忱没有给他挣扎的机会,他就这样葬身火海,死在了无法消解的仇恨和悔恨中。
而这时,整间屋子已经被大火吞噬了,房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再不走真的出不去了。
小棠求段景忱走,没有用,他只能气急败坏地嘶喊:“你滚啊段景忱,我不要你救……”
说什么都是徒劳无功,他眼睁睁看着段景忱把手伸进了炙热的火焰中,一次,两次,三次。
终于,他从燃烧的木架缝隙,摸出了那把钥匙。
过来的时候,他整只手的皮肤被烧成了恐怖的红色,沾着焦黑的灰尘,开锁时抖得吓人。
小棠心碎地看着他,无助得像个小孩子。
一个那么能忍受苦难的人,第一次在面对危险的时候哭到失控。
“段景忱……”
段景忱当然紧张,当然害怕,浑身僵硬地紧绷。
直到听到锁扣弹开的声音,才终于重新开始呼吸。
而就在他们挣脱铁链的一瞬间,头顶的房梁再彻底支撑不住,被烧断了。
巨木轰然砸落,段景忱一把搂过小棠,翻滚躲避。
床榻被整个压塌,被只差几寸的距离,他们就死在这里了。
他死死把小棠护在怀里,死里逃生后,用鲜血淋漓的手把他拦腰抱起。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