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主子失踪了,消息一出来,皇宫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上急疯了,朝中事务全都搁置下,亲自带着禁军出去寻人。
城门封锁了,禁军和刑部的人拿着小棠的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京城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找遍了,可一连几日下来,杳无音讯。
段景忱深夜回宫,安不下心休息,又去了坤宁宫。
袁盛榕看他表情便知今日结果,心中虽然着急,嘴上也只能劝解:“皇上早点歇息吧,莫要愁坏了身子,公子说不定过两日就回来了。”
段景忱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纷乱的思绪搅成一团。
他若是赌气离开的也便罢了,不至于让人担心至此,可他走的时候身子不适,得了什么病没有一个人清楚,吐在地上的血看得人心惊胆战,这样跑出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想。
京城的医馆药铺也都问过了,没有一个人见过他,他拖着病体,出不了城,自己一个人能躲到哪里去?
他疲倦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到底哪里不舒服?这样病了多久了?”
袁盛榕咬着嘴唇,小棠的身子拖延到今日,她也脱不了责任,再隐忍不住,她跪在地上道:“奴婢也不知公子难受多久了,但奴婢实在想说,公子这病,起码一半是因为皇上,皇上在的时候,公子哪里都好好的,皇上不在,他便总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话也不说,饭也不吃,从前还只以为他心情不好,近来才发现他情况这样糟糕……”
袁盛榕只觉得怎么也是形容不出,他到底把皇上看得多重,顿了顿语气,对段景忱道:“我不知公子得的是什么病,我只觉得,若这世间真有相思病,公子得的定然就是了。”
字字句句揉捏着段景忱的心,他极力克制着情绪,还是觉得被抽干了力气。
“朕可以陪着他,朕愿意每天都守着他,可他总是……”
满心的无助,更多的是悔恨。
就应该什么都不管不顾,将他日夜绑在身边,随他胡思乱想,随他怎么抗议。
段景忱叹息一声,对袁盛榕道:“你起来吧。”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皇上要回乾清宫吗?”袁盛榕问。
这几天他都是在坤宁宫彻夜等着的,是怕小棠突然回来了,他不知道。
段景忱失神地拂了拂衣袖,道:“朕去找找他。”
袁盛榕一惊,赶紧阻拦,“禁军不是正在寻人吗,这么晚了,皇上这几天都没好好歇息,还是明日再……”
没等她追上去,段景忱的脚步停在了院子门口,
外头来了人,他站在那里与来人对视,片刻开口唤道:“母后。”
\/
皇宫外。
昏暗的房间封了门窗,光线被隔绝在外,让人分不清是夜晚还是白昼。
那人一身天青长衫,本该挺拔的身形,却因为过度的清瘦呈现一种病态。
他坐在桌案前,苍白的指骨间捏着一支笔,正全神贯注地在宣纸上勾画,每一处线条涂色都极为用心,像是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意。
他画笔下是一个人的轮廓,被他描画了无数次的脸,一颦一笑都再熟练不过。
从前画的都是他的笑颜,因为记忆中他总是笑着的。
为何分别短短时日,他难过成这样,像是换了个人呢?
棠儿……
最后一笔,他将一滴眼泪画在了小棠的脸颊上,而后放下笔,起身走到了床榻旁。
小棠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苍白的嘴唇干裂起皮,昏迷中他喝不下水,他便用指尖沾着水,一点点润在他的唇上。
他疼惜地轻抚小棠的脸庞,看着他痛苦万分,心疼的目光之下,竟是极大满足的模样。
“这就是你拼了性命护着的人。”他俯身靠近小棠耳畔,“这就是,你毫不犹豫,杀了我的理由……”
“他坐上皇位之后,是如何待你的,你现在看清楚了?”
他手指顺着小棠的脸一路向下,滑到他的胸口,触碰着他心脏的位置,难掩兴奋地问:“疼吗?”
小棠在睡梦中紧蹙着眉头,眼皮不住地发抖。
“没事,别怕。”他摸摸小棠的发丝,轻声安慰:“我在这里呢。”
敲门声响起,他目色一冷,微微侧首,听见门外手下道:“主子,蔡提督求见。”
“知道了。”他漠然应声,又万般眷恋地将小棠的脸颊仔细看了一遍,而后将桌上的画卷收起来,离开了。
临走的时候吩咐门口属下:“看好他。”
“是。”
蔡廷等候在堂中,不安地朝着四周张望。
他身上穿的不是官服,这一趟行踪隐秘,无人知晓他进了京。
茶已经喝了几盏,等的时间不短了,约他见面的人才姗姗露面。
“蔡提督。”对方负手进门,一副主人做派。
蔡廷看见他,露出笑意,站起身来,恭敬一拜,“何大人,好久不见。”
逆光的脸上一片阴影,从前是温润儒雅的一张脸,而今棱角凌厉,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禁军总督,何暮川。
“提督大人不必多礼,我在世上早已是个死人,怎么受得起你对我行礼。”
口中是这样说,他却毫不客气地一甩衣摆,率先落座了,“岭南到京城路途遥远,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
蔡廷心中不悦,面上却不表现,笑得十分恭顺,“来路是远了些,但事关重大,书信说不清楚,我必须跟何大人面谈。”
何暮川淡然喝了一口茶水。
蔡廷没耐心过多寒暄,问:“你信中与我说的可是真的?皇上当真要收回岭南军?”
何暮川不紧不慢道:“提督大人掌管岭南军多年,岭南军跟朝廷的微妙关系,你比我清楚,你是先皇后提拔的人,接的是秦恕将军的兵权,如若现在是太子当政,你大可高枕无忧,可如今的皇上是谁?太后是谁?他们能不能容得下你,你心中应该有数。”
他说到了蔡廷的心坎里,段景忱继位后,蔡廷每日都是提心吊胆,接连听闻朝中官员被皇上秘密处置,个个都是从前跟太子走得近的,岭南虽说山高皇帝远,可二十万大军,皇上怎么可能让自己不信任的人掌权。
这把剔除异己的刀,早晚要砍到他身上的。
蔡廷道:“我是好奇,何大人你,如今已经不在朝廷了,怎么还会通晓皇上身旁的消息?”
“我自然有我的途径。”
蔡廷低头不语,快速思考,何暮川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按说应该远走高飞,远离纷争,为何还要关注朝廷的事情?
何暮川瞥他一眼,淡然道:“蔡大人,你我多年好友,我不想看你最后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这消息我告诉你了,信是不信你自己掂量。”
“我自然是信你的。”蔡廷忙解释道,“只是,皇上若铁了心要削权,我又能如何,总不能……”
他抬起头,对视上了何暮川的眼睛。
何暮川一笑,“提督大人若是只想求一条活路,倒也简单,主动交出兵权,朝廷不至对一个庶民赶尽杀绝。”
蔡廷暗暗咬着牙,岭南军他掌管了十几年,凭什么折在一个夺权篡位的小皇帝手中。
二十万大军,占大齐总兵力的半壁江山,真要硬碰硬,他未必会输给朝廷。
“我不交!”他发狠地对何暮川道,“皇上要是敢动我,我便让他这皇位怎么夺来的,就怎么交出去!”
掉脑袋的话说出了口,便是覆水难收,他抓住何暮川的手,“暮川兄,你我多年情意,情同手足,此前你找我帮的忙我都帮了,现在你也要帮我,不,不是帮我,是给你自己报仇!”
他盯着何暮川,迫切地想要一个回应。
而何暮川平静地看着他,并未着急说话。
安静之时,手下从外面进来了。
“主子。”
他走到何暮川跟前,附耳对他说了句什么。
何暮川神色未见变化,对蔡廷道:“抱歉提督大人,我有些事情要办,今日便聊到此处吧。”
话还没说完呢,蔡廷心中正乱,“可是……”
他还想再说什么,何暮川却已经起身送客了。
“放心。”何暮川道:“你我至交好友,你的事,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走后,何暮川朝着关押小棠的房间走去。
铁链将门牢牢锁着,看守的人见他来了,掏出钥匙开了门,“主子。”
刺眼的光线顺着门缝落入房中,细小的灰尘在空气里翻滚。
何暮川似是故意放慢脚步,想把故人重逢的每个瞬间都仔细感受一番。
他踏进房中,身后的门关了,四周再次陷入昏暗。
他朝着床榻走过去,一寸寸掀开床幔。
方才手下跟他说的是,棠公子醒了。
可是……被子里面是空的,人不见了。
还来不及转身,身后便闪过一道杀气。
一只手臂绕上他脖颈,手中拿着半片碎瓷,抵在他的喉间。
小棠的声音还带着病中的沙哑,威胁人时却半分不留情面:“你找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