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觉就睡到了大天黑。等我慢慢醒来的时候,爷爷也已经回来了。我看见全家人围在我身边。我缓缓的从床上坐起来,顿时感觉自己特别轻松。但是。。。衣服好像都湿漉漉的贴在我的身上。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头发一缕一缕的粘在头皮,我睡过的褥子和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大宝儿,你好点了没?”我妈急切地问我。“好多了,就是难受。”“哪儿难受?”我妈一边给我擦脸一边问。我摸着胸前湿漉漉的衣服说:“衣服都粘我身上了,好难受。”我妈赶紧给我换了一身干松的衣服,还把我脖子上的山鬼花钱摘了下来。拿了个干净的水碗,放在里面用清水浸泡。无意间我发现,花钱上面的红色朱砂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我长时间佩戴,给磨损掉了。
“我饿了。。。”我跟我妈说。我妈说:好,那我给你煮一碗面条汤去。”说着就进了厨房。
“你给孩子再试试温度。”我爷爷催促着我爸,我爸这才想起来给我拿温度计夹在胳肢窝里。“爷爷您回来了?”我这才想起跟爷爷打招呼。“您找到给我治病的人了吗?”我问道。爷爷摇了摇头:“人找到了,但是。。。”爷爷说到半截就卡住了,没往下说。“你别净瞎操心了。”我爸说了我一句,不让我往下问了。
“姐,你醒了?给你。”小宝儿本来在客厅里看电视,听见我醒了就赶紧跑到了我屋,伸手递给我一块圆圆小小的巧克力。我打开外面的锡纸,看见里面的巧克力都融化得黏在锡纸皮上,一看就是在手里握了很久。说实话,看着真的很恶心。我本来不想吃,可看着小宝儿一副期待的眼神,我有点犹豫。“你尝尝,秋秋他妈给他买的夹心巧克力,秋秋就给了我一块,我都没舍得吃,给你吃吧。”我犹豫了一下,又递给他。他脸上浮现了一丝失落的表情,“这个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我都拿了两天了,都没舍得吃。你快吃吧,甜着呢。”听到小宝儿这么一说,我还真挺感动。我爸和我爷爷也劝我:“吃吧,难得小宝儿惦记你,给你留的,这天天跑你屋看你八回。”
算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闭着眼睛把这块快化了的巧克力吃嘴里了。我爸把我胳肢窝里的温度计拿出来看了一眼:“37度2。这烧?退下来了?”我看出我爸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奶奶搭茬了:“退下来还不好,再烧都快烧傻了。。。”
“那是怎么退下来的呢?这药也没吃。。。那个八字也没看成。。。”我爸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说着。我可不管那个了,反正我突然特别想吃东西,我妈给我煮了一碗面条卧了三个鸡蛋在里面,我噗噗噜噜的一口气儿都给吃下去了。要不人家说人是铁 饭是钢呢。。。这碗热汤面一下肚,我顿时就体力充沛,精神抖擞了起来。小宝儿看着我吃得那么香,也馋了,一直在旁边让我分给他一半面汤,但是我舍不得。我最喜欢喝面汤了,而且我当时莫名的口渴,几下就把碗里的汤喝完了,我就说:“你让我妈再给你做一碗不就好了?”小宝儿不开心的说:“你真抠!亏我对你那么好,还分一半巧克力给你,哼!下次不给你吃了。”
“一半?!那不是一整颗巧克力吗?难道秋秋给了你两颗吗?”我有点莫名其妙,我猜小宝儿肯定又说瞎话了。“我没说瞎话,他就是给了我一颗!我舍不得吃,我看你病了,想留给你,就在嘴巴里含了一会儿就吐出来了!你看我,对你多好啊!”
我滴个天,他不说还好,一说差点儿把我恶心死。我刚喝进去的面条汤差点吐出来。我紧握着筷子,想抽他。要不是我身上这几天没力气,我肯定已经上手了。我爸一看我脸色变了,赶紧就把小宝儿从饭桌子上拽了下来,“走走走,爸爸带你去小卖部,给你和姐姐再买几块吃,看把我儿子馋的。”说完就拉着小宝儿出去了。
我这场病来的是莫名其妙,走得也是毫无征兆。对,我的病好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和哑巴的碗有关,还是我自身的免疫力战胜了疾病。但是我知道,后来爷爷用木头打了一个小盒子,把这只破碗放在里面,埋在了奶奶家院门口的那棵槐花树下。
我听我妈说,那天下午爷爷带着我的八字儿打听到了那个会看事儿的人家里。但是人家说了只看事儿,不看病。但是又说了如果是寻个人或者寻个物件的,她是可以看到的。我爷爷也挺失望的,刚要走,就想起来一件事儿,赶忙问了问人家能不能看看救过他命的哑巴现在哪儿,还能不能找到。人家问他哑巴的八字,我爷爷肯定不知道。人家又问哑巴叫啥,我爷爷还是不知道。看事儿的笑了,说“那我送您一卦吧,不要钱。”然后给了我爷爷三颗石子儿,让我爷爷抛到地上。看事儿的看了看我爷爷抛出的三颗石子儿,便对我爷爷说了两个字:“勿念。”其他的再问什么都不说了。
我爷爷因为没给我找到看病的方法,就垂头丧的回了家。我妈说我用哑巴水碗喝完水就晕睡过去了。一直不停的出汗,满头大汗都像雨点似的,一滴一滴都往下滑落。用手帕擦都擦不完。汗出了很多,原本高热的体温也一直在不断的下降。到爷爷回来的时候,我基本上体温就正常了,然后就睡醒了。
我出其不意的康复了,甚至很多检查结果还来不及从医院拿回来。这个劫我算是渡过去了。
“二嫂。。。”我刚刚大病初愈,小翠就来到了我们家。跟我妈说黄桂林走了半个月了,至今未归。我妈一直劝说她:“不要着急。广西实在是太远了,来回车程就要几日,再说他又要回去办手续,又要串亲戚,肯定要多些时日才能回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小翠姑姑提心吊胆的特别不踏实。我妈说:“放心吧,走的时候也不是他一个人,那不是还有他老乡呢嘛!再说,跟单位请假也是有时有会儿的,到日子肯定就回来了。”
我妈劝的挺好,但是事实上他就是没回来。不仅他没回来,就连他老乡也没回来。这下我妈也慌了,眼看着走了一个月了,他该不会是真的跑了吧?!一想到这里我妈寝食难安,已经坐不住了。毕竟她是媒人,毕竟这黄桂林是她介绍的,如果真的和人家小翠结完婚跑了,我妈以后都没脸见人了。。。
那个时候在北京大一点的工厂打工都是要暂住证的,厂子和派出所都有黄桂林的登记信息,我妈直接去派出所查了他身份证上的信息,开始在单位四处打听黄桂林家的联系方式。厂子里也有个广西人,平时他们都很好。我妈拐弯抹角的询问着黄桂林对这个婚姻到底满不满意,是不是逃跑了。那个广西人说黄桂林人很好,也可乐意这门亲事儿,还跟他们吹牛,娶了北京媳妇以后就是北京人了,丝毫不像是要逃婚的。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妈才放心一点。但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一个月还不回来。这边小翠也坐不住了,大晚上就和黑山子大叔来到了我家。
我妈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把黄桂林在派出所和单位里留的信息都拿出来给他们爷俩看了看。把了解的情况说了一说。小翠姑姑不停的掉着眼泪,然后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就像闪电一样劈在了我妈的身上。我妈当时就石化在那里了。这可怎么办?!这婚结了,人跑了。小翠肚子还大了!也没个结婚证,生出来也不合法,上不了户口。那个年代生孩子还要准生证,需要单位和户口所在地的批准,拿着准生证才能生孩子上户口。这下我妈真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
农村的老婆妇女就喜欢嚼舌头根儿。黄桂林逃婚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成了十里八村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妈的脊梁骨也快被人家戳断了。特别是二愣子妈,这个时候可解恨了,逢人便说幸好没让我妈介绍外地的,跑了都没地方找去。这些话,老罗家二大妈一字不落的全学给我妈了,听完之后,差点把我妈气死。
我妈一天去三趟派出所,让警察帮着找人。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联系到了当地派出所。经过当地警察的追查和核实,确定有这个人,但是。。。人不在了。
“人不在了?是什么意思?!”警察回复我妈和小翠的时候,我妈禁不住追问。“出了事儿,人没了。”“啊?!没了。。。”小翠嗷嗷嗷的哭了起来,我妈也吓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嘴巴里念叨着:“没了?没了?怎么会没了?!刚回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呀。。。”我妈不敢相信,一直追问着民警。
民警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给小翠和我妈。原来黄桂林家在山区,非常偏僻的山沟里,他从北京回家,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还要坐牛车,结果就在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牛儿受了惊,连车带人都在栽到了山沟里,车上一共6个人。五死一重伤。重伤的那个就是黄桂林的老乡,摔断了一条腿,还有三根肋骨。听到这个消息后,小翠差点哭死,与其说哭黄桂林不如说哭自己的命运吧。
我妈回来之后也掉了一晚上眼泪,她觉得她对不起小翠,不应该给他找那么远的。本想着能让他入赘到黑翠家,可以照顾黑山子和黑老太,没想到他是个短命鬼。这回趟家人就没了。现在他死了这事儿都先放一边,小翠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啊?!四十好几的人了,怀上不容易,但是现在没办法生下来。我妈觉得对不起小翠,也对不起黑山子大叔,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儿,为此特别的自责。要是平时我爸肯定数落我妈,他不乐意我妈总是保媒拉纤,就是怕出这种事儿担责任。但是看我妈在家自责的哭,我爸这次表现很好,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还一直劝我妈:“算了,你也是好心。那短命鬼那仨字也没写他脑门儿上,咱们那儿知道啊!再怎么着,这婚事儿是小翠认可的。当初人家都没看上她,是她爸央求人家这才成的。要怪也怪他们爷俩没选好。”我爸这话说完,我妈哭的更厉害了。
那几天我妈着急上火,日渐消瘦,满嘴长血泡。无论如何,她还是得去问问小翠姑姑和黑山子到底怎么想的。这孩子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我妈也想着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但是我妈现在白天都不敢出门儿,怕碰见街坊,被人家问这事儿。直到晚上,天黑了才偷偷的去黑山子家。
“小翠,这孩子。。。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妈轻轻的询问着。小翠姑姑低着头一声不吭。我妈又问:“那。。。这孩子。。。咱们还能要吗?没有结婚证恐怕是。。。上不了户口吧?”,小翠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
“要!肯定要!上不了户口也要。我都想好了,就算是上不了户口,这也是条命,孩子没有罪。上不了户口就上不了户口,黑户就黑户,上不了学就上不了学。回头我带着孩子去放牛,去养驴,照样能养活自己!怕什么,只要肯干,做什么都能活!”黑山子义正言辞的说道。小翠听到他爸这么说,一下子就哭出声来,我妈也哭了。
“对不住黑山子大叔,我没想到千挑万选的给小翠找个这么个短命鬼!我对不起小翠,对不起您。”我妈一边哭一边说。把这几日心里压得话都说了出来。
“别哭。这不关你的事儿。这是小翠的命!我们也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儿,我们酒席也办了,婚事儿也是正儿八经明媒正娶的,不丢人。他死了是他命不好,跟别人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我心里是感谢你的,你是个实在人,小翠这么多年,我也托过好多媒人,给钱的,不给钱的,最后一个都没成。不管怎么样,你给我们小翠找的这个合我们小翠的心意。说来说去。。。都是小翠自己选的。。。赖不得别人。。。”黑山子就站起了身来,捶了捶腰说:“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
“去哪儿?广西?”我妈问。
“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