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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董槐林的设想里,他最终目的是抓住“藏锋”,而不仅仅是顺藤摸瓜找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罗”,尤其是,能从老罗嘴里听到一个深藏的代号,恰恰证明,老罗很可能是和“藏锋”有交集的存在,绝非老钱这样更外围的人员。

所以,他虽然有机会立刻着手去布控,第一时间把老罗给逮了,但是,这样存在风险,倒不是说对于抓捕老罗有没有影响,而是他希望能确保,在抓捕老罗的前后不会影响到后续去钓到“藏锋”这条大鱼。

对于地下党那一套,董槐林是了然于胸的,他清楚这些人经常搞那种单线联系,尤其是潜伏最深位子最重要的那一群人,多半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地下党内部都不会公开露面的。

这样的结构自然有好处,就是能给予最大程度的保护,当然也有坏处,那就是万一某些关键节点上出现了问题,尤其是和那些潜伏人员单线联系的人出了状况,这些潜伏者就成了断线的风筝,想要再次启用和后续潜伏工作都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克服不少困难。

出于对这些内情的了解,董槐林很好奇,这个老罗为什么可以在酒后突然说出那么一句。

这方面首先自然是老罗对老钱有足够的信任,不然以地下党的纪律要求,他们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喝醉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但是,更重要的是老罗醉了之后,为什么会特意提到“藏锋”呢?这两人之间的联系,有可能是一个崇拜者的角度去看待,又何尝没可能,这个老罗就是“藏锋”的单线联系人?!

恰恰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性,董槐林在兴奋之余,一直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冷静,要谨慎,要步步为营!

于是,对于老钱的处理,才会如此谨小慎微,就怕一个极其渺小的地方被忽略了却导致满盘皆输。

诚然,抓到了老钱,甚至很有机会顺藤摸瓜去抓住老罗,这都无疑是大功一件,但是,对董槐林而言,这些不够,根本不够!

他需要用更重大的功劳来换取自己的地位巩固,更别说“藏锋”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不过,老钱没有撒谎,他的的确确真的没有见过“藏锋”同志,哪怕是一片衣角。

同样,他也不清楚任何有关老罗和“藏锋”之间的事情,这方面是有纪律的,若非那次太高兴让老罗酒后失言,“藏锋”这个名号,根本就不会进入老钱的耳朵。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董槐林基本确认老钱说的多半是真实,可他不能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而这个不依不饶,让他感到自己真的越发走运。

“我平时都在码头上,只是偶然机会下会给老罗掩护一二,而他已经跟我说了,明天上午十点前也需要掩护,这已经是我知道最后的东西了,如果你仍然不依不饶,把我们都杀了吧。”

老钱说出这话的时候,脸上很平静,因为他背叛了老罗的信任,背叛了一个为人民奋斗的组织,背叛了抗日大业!

他深感自己无颜苟活,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说到底,还是个人,是个男人,有家有口的普通男人……

老婆已经晕厥,儿子的指甲仅剩两片,纵然他们咎由自取,又何尝不是被自己牵连?

在志愿投身抗日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

虽然,有国才有家,可人和人的认知是不一样的,这个道理,眼前这两个真正该死的人,又何曾清楚?

“很好,老钱同志,你的态度给你们一家人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我不会再为难你们了,不过得委屈他们俩在这里待几天,而你,继续你的日常,不要有任何变化,能明白吗?当然,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监视,如果有任何出格的地方,这两人现在便是和你见上的最后一面了。”

老钱总算知道了眼前这个妖魔鬼怪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动刑,原来还有后手,而他,又能奈何?

看着那已经快把眼泪哭干的儿子,老钱默默闭上眼,两行浊泪不争气地滑落。

董槐林继续着自己的兴奋,因为他把这次视为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他看来,老罗需要掩护的时候,多半就是去从事一些地下党工作的时候,那么他会去干嘛呢?接头这事的可能性不小。

纵然未必是真的去和“藏锋”接触,也一定是和其他地下党接触,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有了提前的布控,能够把接头双方一并拿获,可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毕竟,这个老罗恐怕是真真正正的共党分子,要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可没有老钱这么容易。

可惜,老钱给出的信息只有一个时间线,没有任何与地点有关联的地方,诺大一个上海,根本是大海捞针。

但是,董槐林没有放弃的意思,他仔细分析后认为,大致范围是可以划定的。

首先,老罗是从自己住处出发,十点前到达码头,那么接头的地点就不可能在距离码头太远的地方,因为接头时间不可能定在普通百姓都没有出门的时段,那样太突出容易暴露,也没法隐藏。

正因为如此,能留给老罗从接头地点回到码头的时间,不会太久,若是距离太远,他也不会给自己定下这么一个时间点了。

其次,老罗的住处已经可以把控,也就能观察到老罗出门的时间和方向。

这种接头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碰面,一个是不碰面只传递东西。

如果碰面,那就是两人有先后顺序去某个不会太显眼的地方,同时,可能是老罗等人,或者人等老罗。

那如果是不碰面,传递的可能是情报或者指令,如果是情报那多半是别人给老罗留,所以老罗是后到的,反之,老罗得先去放东西。

而在这些可能中,根据老罗出门的时间就能有一个大致的判断,譬如他若是先一步去等人或者放东西,自然要更早出门,而他只是后手去拿东西,便不会太早出去避免发生意外。

所以,根据明日的情况,就可以灵活机动一下了。

但是,提前布控不能少,而且覆盖面自然还是很大,毕竟老罗出门的方向也仅仅只是一个方向罢了。

思来想去,董槐林忽然发现即使绞尽脑汁,也依旧跳不开一个关键问题,他手下的人不够用!

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就差没有抓耳挠腮,董槐林的这个表现让一旁的心腹放肆地笑了。

这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名叫苏菲,当然是给自己改的“艺名”,方便贴合外语,也适合混迹夜总会。

她是董槐林的机要秘书,私下里两人的关系自然也是不清不楚。

不然,她也不敢在这里放肆。

而董槐林不以为意,反倒是想听一听苏菲的看法。

“小女子自然没有董处长那么深谋远虑,但是董处长您却有一点不如我,那就是不如我更懂男人。”

这话说的挑逗意味十足,董槐林也不介意直接将苏菲的腰搂住。

“那你教教我,这事和懂不懂男人,有何联系?”

“很简单啊,说到底,这大上海,还不就是某些有权有势的男人说了算么?所以,任何事情,都离不开男人,自然也就需要去了解哪些男人有必要去了解了,您说呢?”

这话说的委婉,道理却很直白,董槐林清楚苏菲的优势在哪,自然而然地表现出了极大兴趣。

“比方说董处长您吧,心里想的是什么,咱们这些做属下的,又何尝不知呢?但是,您想的事,到底谁说了算呢?是丁主任呢,还是日本人?”

这话确实提醒了董槐林,他想要的事情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恐怕逃不了丁默邨的默许,那么在这件事上,丁默邨考虑的又是什么呢?

无非两点,一个是董槐林并非他的嫡系,一个是董槐林有董家的背景。

说白了,董槐林对于丁默邨而言,不是一颗上佳的棋子,因为未必能事事听话。

这也是为何董槐林更期待一件大功劳,比如抓到了“藏锋”这个级别的地下党,因为也只有这样的功劳,能让所有人闭嘴,包括丁默邨在内。

但是,这事未必能够一蹴而就,尤其是眼下再怎么考虑都有些人手不足,万一弄巧成拙,可就鸡飞蛋打。

更何况一旦全员出动却无功而返,岂不是落下了话柄?

而这事,直接向丁默邨汇报又能如何?他手底下又有多少人可以心甘情愿给董槐林当枪?不暗地里使绊子都是烧高香了。

可是,换一个思路,从苏菲的提醒中去看问题,就豁然开朗了。

因为,说到底,这七十六号名义上是南京政府的,实际上还是日本人的。

而对“藏锋”这样级别的地下党,真正头疼的人是谁?丁默邨?他当然头疼。但是有一个人恐怕更头疼,那就是影佐。

“处长您想要的是一鸣惊人,但是风险很大对吧?而纸包不住火,万一这次功败垂成,自然会成为别人的话柄,可是,不去做点什么又怎会甘心?那如果是上报给主任呢?又会如何?成了,您的功劳也只是浮于表面,败了,您的责任恐怕就罪莫大焉……

但是,如果直接去告诉影佐阁下呢?他会如何考虑?七十六号这帮人,明里暗里可没少做贪功冒进的事情,也没少做中饱私囊的勾当,对于这些,他堂堂特高课课长能够毫不知情么?可他有自己的考量,说白了,咱们都是棋子,都是下走,都是一群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养狗这事嘛,我还是听过一些有见地的言论,那就是想让狗能叫就得给狗吃肉,恐怕他也有这个意思吧,当然,以他的能耐,应该会做的更深藏不露一点,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啊……

虽然不好听,可咱们目前就这个命,不是么?既然当了汉奸走狗卖国贼,又有哪个是真的图一个身前身后名?曲线救国?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如此,干嘛不找机会直接表忠心呢?今天早上那震惊大上海的当街冲突,明日就会见报了吧?您今晚直接去探望探望影佐阁下,谁又能阻拦呢?”

苏菲的这番话不可不谓不是“字字珠玑”,董槐林深表赞同,既然要当狗,干嘛不去当那个最听话最会咬人的?有多大能耐吃多少肉呗!

于是,影佐的官邸有了董槐林这位意外的客人……

从茶楼回家的古月还是比较准时,没有耽误饭点,但是古府里的一片肃杀让他和齐小飞意识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古绝渊和夫人小姐们已经都坐在餐桌旁,也没动筷子,因为“主角”还没登场。

比较特别的不仅如此,饭桌旁齐小飞的父母也赫然在列,他们得到古绝渊的准允,这个时间不需要侍候在旁已经多年,足见今晚特别。

古月和齐小飞看到这个架势,也不敢多言,收敛了“顽劣”的性子,默默靠近饭桌笔直站着,同时微微低头,准备迎接暴风雨来袭。

“三妹,有劳了。”

“得令!”

大夫人让三夫人做的不是别的,正是要给古月二人好好检查一番,看看周身到底有没有受伤,看看有没有处理后的枪伤又或者表面上看不出来的内伤。

三夫人可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坚持不懈,这些手段可从未疏离。

一点点在古月二人身上揉捏摸索,确认过没有一丝一毫隐患时才略微输了一口气,没忘一人给了一拳,“好小子,那枪林弹雨里竟然全身而退,子弹见到你们都拐弯了不成?不过这小身板练的还行,平日里应该没偷懒。”

“三娘的教诲岂敢有一日不遵?至于那子弹能不能拐弯我不知道,但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是没错了。”

一边装出吃痛的样子揉着自己被打的地方,一边没忘记找好话多说两句,古月只希望这样能减免一些处罚……

“看过了,没事,大姐,这两猴小子身子骨结实着呢。”

“嗯,没事就好,阿弥陀佛……过来,跪下。”

没有其他铺垫,也没有过重的语气,但是大夫人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彰显无遗。

扑通一声,古月和齐小飞的动作整齐划一,简直训练有素,就连时间上都没有差异。

“为什么这么做?”

“那个人如果再多待一会,不管他最终会如何,其他人肯定先死了……”

对于自己的目的,古月没有任何隐瞒,自然也不会因为家里有个日本人坐着而特地说一些为了影佐为了“大东亚共荣”的鬼话,因为这些根本不可能有人会信。

而眼下的表态,倒是引起了四夫人眼中的些微变化,尤其是嘴角那不明显的上扬。

至于古绝渊,依旧一言不发,大有事不关己的架势,反正他儿子还活蹦乱跳。

当然,恰恰是古绝渊这个态度,更显得在古府内务上大夫人的权威性,也算是对“家和万事兴”做了一个表率。

“怕吗?”

“当时有些热血上头,但是时候的确后怕不已,那场面实在是从未真正见过,那哀嚎不绝于耳,离开掩体时,儿子才发现自己脚软了,有了一个踉跄……”

大夫人的语气始终平静,此时略微叹了口气,不觉间现场的气氛又有了变化,“老齐啊,我对不起你,没把这小子教好,差点连累了小飞。”

“大夫人您这话就是打我的脸啊……您和先生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小飞又从小伴随大少爷长大,这种时候他如果敢弃大少爷于不顾,我一定亲自打断这小子的腿交给老爷夫人发落,就当没生过了!”

齐小飞的父亲十分动容,这话里的诚恳意味深重。

“老齐啊,你这就言重了,我始终当小飞是半个儿子,我只希望这两个小子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不曾想他们竟然一起干了这出!唉……算了,人没事就好,回座吃饭吧,你们夫妇也带小飞去安心吃顿饭吧。”

大夫人的言语间不仅没了刚刚的气势,而且显得虚弱不堪,或许,这才是一个母亲的无可奈何。

对于母亲而言,自己孩子的平安又怎会不是一个重中之重?可惜,这个动乱的时代里,想要平安,又谈何容易?

“是,大夫人。”齐小飞的父亲反应很快,也没有多言。

但古月和齐小飞却有些面面相觑,原本设想中的一顿家法是逃不掉的的,怎料就这么算了?

秉着有台阶就下,有梯子就爬的根本原则,古月直接起身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齐小飞也没有矜持,跟着父母后面快步离开了正厅。

其实,他们并没有真的猜到大夫人的心思。

作为母亲,儿子出了这种事情怎会不伤心不后怕不已?但是大夫人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儿子这么做的目的,因为她清楚,自己儿子绝不会真的是为了去救影佐那个混蛋王八蛋!

但是,自己儿子会不会是为了去救万宝来那个龟孙子呢?为了万馨怡?

好在,结果是这样的,而且大夫人也愿意相信,因为这是自己儿子,这个抉择虽然不值得鼓励,却也没有错得离谱……

两个妹妹眼里都含着泪光,脸上的愁容也是刚刚散去,在听到自己哥哥早上的经历之后,原本今日秦雨涵登门拜访带来的快乐心情都被吹到了九霄云外,甚至难得有母亲一起陪着逛了一下午的街也有些索然无味了。

“别担心了,真没事,三娘亲自看过了还有假?”

眼见自己妹妹们欲言又止的那种小表情,古月心中一暖,也不忘安慰一番,然后似乎为了展现一下自己身体倍棒,所以他吃的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