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要戳我心窝是吗周衍。”
从人头攒动中退出来,陆琦拿过周衍手里的奶茶吸了两口,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抵触着摇头。
“我喝不惯这些。”
回去时不再步行,二人改成了乘坐地铁,因为不谙于公共交通,所以周衍只是跟在陆琦身后。他们上的这节车厢人并不算多也有空位,坐下来的时候对面的透明车窗能映着二人靠坐在一起的影子。
因为一些道德和法律的衡量标准,也作为世人所不认可的部分,周衍大概真的是人性善恶不能容忍的毒瘤,可不知怎的,陆琦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会生出一种同类之间的安心感和归属感。
虽然感情不被理解和接受,但他们的确有同一的类本质,只不过一个是光一个是暗。
透过对面座位上方的窗镜与周衍对视,陆琦看到他慵懒的双眸,觉得他下一秒若要开口说话,声音必定是无力且泛哑。于是无言地握过了他的手,像是会意,周衍让陆琦靠在自己的肩头。
下了地铁离家就只剩下一小段路,回去行吗,周衍的声音在低沉中有些暗哑,他低着眸说。
“现在就是回家啊。”
“我们的家。”
陆琦停下去看周衍,仿佛在思考。
“我想在你身边睡个好觉。”周衍拉过了陆琦的一只手说。
“在我那里睡不好吗?”
周衍沉默着,陆琦突然想起最初认识他时,他说过自己觉浅会认床,换个地方可能睡不着。
“好吧,我跟你回去。”
于是周衍开车带陆琦回了他们的家。进小区的时候陆琦看到门上挂起了迎新年的红灯笼和小装饰,一眼望上去很喜庆。只是家里陈设都没怎么变,还和陆琦离开时差不多,她觉得有些冷清。
换了鞋后周衍牵着陆琦进书房,等开了灯后她发现这里多了一架钢琴。
“学了首歌,弹给你听。”
陆琦被安排着坐在了小沙发上,她还没缓过神,怔怔地看着周衍开了平板调出一个能定时移动钢琴谱的软件放在琴弦上方的架子上,再然后手指落在琴键上的时候就已经发出了极为舒适的弦音。
周衍极为专注认真,他偶尔低头看琴键,大多时候都注视着面前平板上的钢琴谱。
陆琦听出了前奏,这是她最喜欢的歌,周衍给用钢琴谱弹了出来。
其实这首歌的谱并不复杂,被绑架回来的那天晚上单曲循环放了几遍之后周衍就给记心里了。所幸弹琴的手还没生透,捡起来也还算容易,只是需要周衍每天晚上花出一些时间来熟悉,好几次他坐在书房弹到某几句歌词的时候干脆起身去抽烟了,然后站在阳台直发愣,再回卧室一人睡觉的时候都已是凌晨。
人生真的是段一直在告别的旅程吗,这种用时空轮回的玄学视角来解释生与死爱别离的手法让周衍不再对已知的宿命心怀恐惧,更何况他本来在嘈杂的尘世中就没有多余的留恋和念想,唯一放不下和遗憾不甘的大概只有陆琦。
所以本着自己对歌词的理解,周衍在所弹的钢琴中加了些沉闷压抑、平淡有力的情调,就像是对孩童寻找母亲和再世亲人的坚定回应,也有对来世再能相见的强烈期许。
最后一个琴键落下,周衍抬头看到了陆琦脸颊两边的眼泪。
快来抱抱,快来抱抱我。
有人愿意捡起这支离破碎的孩子吗,有啊,你的亲人,你的爱人。
“能再弹一遍吗?”擦了擦泪,陆琦对还坐在钢琴前的周衍说。
“好。”
他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低头盯着琴键好长时间没开始,再抬头的时候看到刚出去的陆琦拿来了相机,摆在书桌上正好能录摄到整架钢琴和周衍,她又坐下认真听。
第二遍的部分琴调要比第一遍高,情感也更强烈了。尤其在结尾处,有珠落玉盘的杂弹之感,怪不得白居易说“如听仙乐耳暂明”,可能能唤起共鸣也正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
“起初就想弄明白你为什么喜欢这首歌,”周衍走过去坐在陆琦旁边,腼腆的笑像是大男孩,眼睛里包含着爱与泪,“后来发现确实不错,就顺手弹出来了。”
“你没告诉我你会弹琴。”
“会的不多,也好多年没碰了。”
“但你弹得很好听,真的。”
“那是因为来回练的次数多了。”
“你总是让我又惊又喜,”陆琦两手搂上周衍的脖子,紧紧抓住他后背的衣衫,“还总让我哭。”
哭什么,不都说了吗,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
“好了,本意是让你高兴的,”周衍用手轻柔地抹掉陆琦脸上的泪,“脸都哭花了。”
周衍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陆琦让她擦了擦鼻子,她调整好情绪后和他坐着聊天。
“你说,我们生活的这个时空会不会真的是一个圆圈,不停地重复分离却又重新开始。”
周衍温和一笑,“你口口声声说是老马的信徒,怎么现在唯物主义立场又不坚定了。”
“嗯,好像是有点,欸,你别岔开我话题啊。”
“我觉得歌里面写的是一场热而不俗的轮回转世美学,如果真的有,我情愿相信。”
只有母子之间的故事吗,放大了说算是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专辑刚出的时候感叹这歌是民谣里面的悼亡曲,其实只不过是在告诉人们所有的遗憾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归。若真有代代重逢间的羁绊,那么这一世的短暂牵扯反而让人释然和解脱。
“那如果真有下一辈子,你还想再遇见我吗?”
“做梦都想。”
“再遇见的话,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周衍略微思忖,“父女。”
“好啊你,”陆琦一掌覆上他的肩膀处向后推,嘴里笑骂着,“你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当爹?”
“我是说真的。”
“那你继续说。”
“说完了。”
“为什么想当爸爸?后悔现在没孩子?”
周衍摇头,表情认真,“把你养大,接你回家,送你出嫁,看你生子,这不挺好的吗。”
“你就不想和我白头到老?”
“想,但不想让你跟着我担惊受怕。”
“难不成下辈子还要干这个?”
“不是,”周衍的眼中明暗交杂,声音也飘飘的,“怕这辈子的罪孽没那么快赎清。”
闻言陆琦脸上的笑突然僵下来,她拉过周衍冰凉的手,周衍还是很平静地看她,眼中带着他特有的深沉。
“上面下来的人就是查你们的,没办法了是吗,只能这样了?”
“你不用知道这个。”
“可我不想让你被送进去。”
“是非都不辨了?”周衍嘴角一扯浅笑起来,“真被我带坏了。”
“我就是很矛盾,我明白我应该远离你,还应该去举报你,但我,”泪腺戳中后陆琦又止不住哭起来,她猫在周衍的怀里把他西装都给蹭湿了,“我舍不得你,真的舍不得。”
周衍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也舍不得,但做了那么多坏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不要你说这种话。”
“好,放心,为了你,我不会去蹲牢狱。”
陆琦知道绝大多数的话都只是图个心理安慰,但最后一句她竟然莫名其妙地信了。周衍或许随口抛出过很多假话,也说过许多无法兑现的承诺,但他说不会去蹲牢狱好像就真的不会,因为说这话时他坚定了好多,带了点破罐破摔的豪气和胸有成竹的底气。
没说谎,后来他真的没去蹲牢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