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行云尽职尽责，次日是他送的柯昔回校。
柯昔不知是药物副作用没过还是怎么的，安全带怎么拉都不够长，但不妨碍他发问：“学校说要怎么惩罚我了吗？”
“还没。”聂行云说。
昨晚出了学校他就没再回去过，就算有他其实也不知道。
“回去应该就会找你的。”聂行云看不下去，伸手帮他拉长扣上了，“问你发生什么就说什么，如实回答就行了。”
如实回答？
如实回答那故事可太长了，可要是指回答昨夜那段，他便完全不占理：因为是他先动的手。
事情就如聂行云所说，柯昔回校报到不过一个小时便被教务主任叫走了，连亲自站在彭昶他们面前确认无事的时间都没有。
等到了办公室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柯昔才想起来：他忘记问汪轼怎么样了。
毕竟他以为他跟汪轼会同时出现在这里，随后汪轼会使劲儿往他身上泼脏水。
但是汪轼却不在，他甚至没有对峙的机会。
“汪轼他…伤得很严重……”教导主任看着他，“他家里人想跟你要个说法。”
“嗯。”柯昔同意，反问，“什么说法？”
实际上他不认为汪轼能查出多少伤，他野架打惯了，知道怎么打验不出，汪轼撑死了是脸破皮肿成猪，按照现在汪家人讨说法的情况，估计昨晚往事就被推走回家告状了。
“要你家长来一趟。”教导主任说。
“我没有双亲，主任。”柯昔如实回答。
说季国文他们也可以，但他不想说。
“你的档案上写有监护人，汪家人看过了，指明要见。”
指明要见，多么势利化的说话。
这又不是什么皇权时代，学校也不是警局，一句指明要见，就非得让人来见了。
“如果我叫不来呢？”柯昔问。
“你……”教导主任气极，劝说自己般吐了口气，“你跟他们叫什么劲儿啊孩子？你叫来，才是对他们好，你不叫，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啊！”
碰到汪轼后，柯昔常有一种自己上的不是京大的错觉，也算是京城的顶级学府了，但腐朽比新生多。
“我叫来他们就没事了吗？”柯昔又问。
教导主任知道结果。
他们来与不来结果都是一样的，只是来，那份羞辱大礼包就会变得更大而已。
“而且有一点我要说明，学校的档案是大一的时候填的，不久前我已经从季家离开，我跟他们关系不大的证明手续已经在走了，严格来说他们已经不算我的监护人。”
其实没办，他仅仅只是搬出了几家，不过迟早会成真，他说的也不算假。
而且这是他闯的祸，无论生病与否，他都不想让季家知道，季家也不应该替他分担惩罚。
“你让他们亲自来谈，别去打扰无关人员。如果他们拒绝，”柯昔终于打开了自己的背包，从里头拿出几张打印纸，“如果他们拒绝，就把这个给他们。如果还不愿意，你就让他跟我比比是他的黑客拦得快，还是我的黑客让这份资料传播得更快。”
说完，他便离开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心情很轻，感觉有种自己就要就地“毕业”的感觉。
这次交流比他想得要快很多，毕竟在他的设想里，这些话不是对汪轼说就是对汪家人说的。
不过他说的话是真假五五开，他背后没黑客，但他的样貌神情给他加了太多的分，看起来就像什么不良人士都结识的。
还是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相信自己能演得真，也赌汪家人信。
他都想好了，要是汪家仍是强硬，那他就识时务地去求江眠辛帮忙，总的钱和劳动力柯昔都有，肯定有能帮上江眠辛的时候，再不济，大不了他以后就带块板子随时跟彭昶隔开吃饭。
刘名发信息来问他情况的时候他有一半没一半地说了，不过刘名的重点明显在彭昶那块儿，笑说是自己不够格儿柯昔看不上呗，有意不细问。
柯昔祝他早日高升，问他要不要去吃饭，随手点了几个emoji，刚想发出去就听见有人叫他。
“柯昔！”
是不太重的一声，柯昔刚好能听到，他刚走出办公楼，抬头就在不远处看到了聂行云。
聂行云没有催促他，但他还是快速按下发送键，跑了一下过去了，不愿意让人等。
聂行云已经回过家换了套干净衣服，毛衣加宽松外套，今天没有课，所以他还是顺刘海，给他扮同龄人来了。
嗯，穿着也很像吉他社的学长？
“怎么说？”聂行云见他上前来，转身并排走了。
开口就问正事，估计一回来就知道柯昔被叫来了，仿佛特地为了这事儿来的。
“让我叫家长。”柯昔郁闷，“有钱人取乐的趣味真的有够低级。”
丝毫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身份背景过犹不及。
几次接触下来，柯昔对聂行云只变得越来越不拘谨，说话放松警惕，有时什么都敢说。
聂行云对很多说法都很好奇，还挺喜欢听柯昔的回答，一个问题散发成树状图，学术研究似的。
偶尔几次嘴快，柯昔甚至会直接叫出聂行云的名字，但聂行云没跟他计较过，上下级的概念没有别人说的那么深。
何君来跟柯昔八卦的时候说过，聂行云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他对外人是没有情感输出的机器，很容易伤害到人，所以除了在外除了学术问题都很少说话。
少点沾边少点自生自气，何君来如此告诫。
柯昔只信一半，聂行云跟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很像机器。
他更像是因为情商低所以有些呆，本意一直是好的，只是过程会让人觉得这人到底会不会说话。
相处倒是不觉得有多难，人有时候对社交的要求实在太高。
何君来当然反驳，毕竟那可是七年没回过豪门的人，自己还被无情地坑过不少次。
或许吧，柯昔想，人缺什么就越想要什么，他想要的温暖都太短暂了，所以只得到一点都会觉得庆幸。
聂行云这样挺好的，对他来说分寸感刚刚好，学习能力强，甚至学会尊重地问一个学生：我这么说是否会冒犯你。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聂行云也是个心大的人。
果然他根本不觉得对自己和柯昔的身份来说柯昔的言语有多么不妥，甚至赞同了柯昔的说法，然后问道：“汪家人跟你说的？”
“我也以为是汪家人亲自跟我说，”柯昔的声线微亮，但情绪平稳，“但高看自己了，除了我就一个传声筒，汪轼的影儿都见不到。”
“那你怎么说？”
柯昔理所当然：“肯定见不了。我说我没双亲，也跟寄养家庭断绝关系了。”
聂行云并不了解柯昔，问过何君来，但何君来跟柯昔都是钱财交易，关系只比钱财多一点。
所以他不解：“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明白自己觉得柯昔比同龄人成熟的原因了。
聂行云确实只会照逻辑做事，大部分人说这是对的、这个时候应该这么做，他便会模仿遵循。
可他走着走着，风冷冷地吹，他突然希望柯昔的家庭状况良这一点也是写在教科书上的。
“一半一半。”柯昔说。
聂行云不自知地松了口气，起码两样有一样是假的。
结果柯昔接着说：“我确实没有双亲，但跟寄养家庭断开收养关系的证件其实还没办。”
意思是没办，还是要办的。聂行云蹙眉。
柯昔以为聂行云的老师病发作，觉得他的说法不好，也蹙眉：“干嘛啊聂老师。”
他想到刚刚见到的教导主任就有些不耐烦：“我已经嘴下留情了，还没让他们去阴间跟我双亲见面。”
有些没大没小，柯昔有些任性地在试探这个人对他的包容性，是像柯铭奕那样苛刻多于包容，还是像昔夏枝那样包容多于刻板。
但是聂行云笑了，很浅，嘴角上扬时一旁浮现小小漩涡，竟是个带梨涡的。
那种矛盾感又突如其来的出现了，柯昔突然想，他在旁人面前笑过吗？啊，笑过的，课堂上偶尔会被逗笑，只是柯昔不太注意，所以总不知道那些欢呼声在欢呼什么。
“柯昔，”聂行云突然说，“你很有趣。”
这样的话聂行云跟何君来说过好几次，尽管他们都觉得自己在敷衍，但他没有说过假话。
因为性格活泼所以有趣的人有许多，柯昔绝对不是那一类，他像聂行云世界里的新新物种，对他生气比笑多。
聂行云很会模仿，有一副光鲜亮丽的壳子，很多人靠近他，很多人崇拜他，但柯昔，是除了他爸和救不回来的病患家属之外唯一一个敢对他生气的。
并且自己足够在意。
柯昔听见聂行云这么说，下意识地：“啊？”
音调上扬，极其疑惑，又迅速“噢”了一声，并不理解，但顺着人说话肯定对。
当然，柯昔并不觉得自己有趣，他的人生就是无趣的、毫无变化的、永远难以发芽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可能直至死去，也不知道自己该追求什么。
一直以来坚持着的画画，也是柯铭奕逼着他画才让他在高中没有面临选择困难。
聂行云就是个怪咖，说不定都没搞清有趣的定义。
聂行云边走又边问：“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
“手上有点东西，”柯昔看起来胜券在握，“他们识趣的话应该不用提前‘毕业’。”
打个架顶多是处分，要是说退学其实就夸张了，但对面是汪家人，而且是柯昔先动手的，摄像头一秒不差的记下，那柯昔退不退学的说法就很玄乎了。
所以要是汪轼那边识趣，他应该还能拿到毕业证。
聂行云识趣的不再问了，跟着柯昔走结果跟刘名还一起吃了顿饭。
刘名在饭堂等柯昔却看到来了两个人时有些瞳孔地震嘴角颤抖，坐在聂行云对面怕自己咀嚼的方式不够标准，饭都有些难咽。
但他还是实话实说：“你俩一起出现是嫌论坛传的谣言还不够真吗？”
他知道柯昔的性格，只要不阻碍到自己的生活就完全对谣言视而不见，上次让江眠辛调查汪轼污点也是因为论坛的事情可能让他参不了赛。
刘名也是美院的学生，也参加了其他类型的比赛，知道第一名的奖金是两万块，这是柯昔的目的。
但论坛上柯昔跟聂行云的爱情36个故事才刚刚下去，聂行云又是抱人去医院又是一块儿进校的，京大的消息传播速度，早就在论坛被讨了，这会儿还敢一块儿来饭堂，刘名都说不清楚是自己心大还是这两个心大。
“什么谣言？”柯昔敲敲他的碗示意他快点吃饭，“是指昨天晚上热讨的好看主任和他的呆呆二哈吗？”
柯昔无意点进去的，说的是冷酷柯昔笨蛋刘名的故事，热度还挺高，起码退出论坛的时候还在第一页上下滚动着。
刘名被干沉默了，自己好像网速比柯昔快，但又干不过人家。
柯昔不是不知道刘名在说什么，说到底还是下意识关心他，他打量了一眼对面的聂行云才回答了刘名：“反正都这样了，自己知道不是真的不就行了？”
明明已经决定好要说什么了，他说完却又试探聂行云的态度：“啊，聂老师会介意吗？”
刘名觉得聂行云不可能不介意。
不料聂行云看向他俩，不明就里：“介意什么？”
刘名：……
柯昔：……
第一堂课上聂行云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刘名还想不通，不应该啊，人学历在这脸也在这了，多高要求啊看不上？能让花中幽兰这么一直单着？
现在看来，聂行云单着，是正确的，是合理的，是中肯的。
刘名小心翼翼，胆小如鼠却又莽撞无比，用手机打开聂行云还挺熟悉的论坛：“再这样下去，柯昔还没毕业就要跟您结婚了。”
等他觉得聂行云差不多看完了，又熟练地点开自己的收藏夹，挑中了一个回复量不高的帖子：“而且还是未婚先育。”
“……”目的达标，聂行云真的陷入了沉默。
未婚先入当然是夸张手法，但主楼的图片里聂尘尘看起来对柯昔的喜爱程度非常高，而大部分人似乎真的认为他跟柯昔是所谓情侣的关系。
聂行云不是不懂情侣是什么，现在也并不反对同性恋的存在，他只是没能明白人们这么猜测的根据。
聂行云多看了几眼帖子的内容，而柯昔视线往上一挪就看见了刘名收藏夹的名字：《不嗑我真的会死》。
柯昔伸手点击退回上一步，聂行云的视线跟着移动，手机显示了收藏夹的内容：无一不是对柯昔和聂行云关系的猜测，
柯昔兀地扭头看向刘名，幽幽问：“你私底下嗑我们cp啊？”
聂行云听闻也微微扭头，视线投向刘名。
刘名：……
就尼玛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坐如针毡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