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场的三人下过的、最漫长亦是最快的一盘棋。
就如归终所愿,钟离并未手下留情。严奕神情恍惚,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棋盘,只在归终扯他衣服的时候才能勉强回神。
归终单手握拳置于唇边,纤眉拧起,神色严肃的思考着棋盘上的局势。
而钟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只是这些年来他不动声色惯了,如今就算想要表达这些情绪,却也无从谈起。
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景色,恍惚间,他竟有了一种时间回到很久之前的错觉。
那时的一切也不见得就比现在要好,欢声笑语背后是硝烟与鲜血。然故人皆在,一切艰难似乎都可以轻易克服。
如今璃月安平,同行者却愈发寥寥。已经逝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他也只能继续向前。
嗒。
“到你啦。”归终在思考良久之后终于落下一子,单手托着脸颊,语气欢快的催促着钟离,“说起来,我有些好奇香菱那小姑娘的厨艺呢,马科修斯很喜欢她的样子。”
“她很有天赋,”钟离沉吟片刻,跟着下了一步,“只是有些创意菜肴,实在是有些让人……意外。”
比如说史莱姆滑野菇,光是看着就能让他回想起一些不太妙的经历。
他还记得在旅行者提到风神的眷属,特瓦林时,香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么大的龙,做成龙肉排一定很棒”。
幸亏那个酒鬼诗人不知道,不然大概会嚷嚷着他家特瓦林还是个八百斤的孩子,听不得这些。
“马科修斯的眼光不会有错。”归终笑了起来,随后又对着棋盘上的局势研究了起来,“嗯……这个有点难度。”
她伸手一拽严奕的袖子:“快来帮忙!”
严奕依旧在魂游天外。
准确的说是,严奕正在盯着归终的脸魂游天外。
他被归终这一拽,勉强回过了神,低头研究起来。
“下这里?”他指着一处给归终看,语气里带着些不确定。
归终凑近,仔细的研究了一会儿,之后才严肃的摇头:“我觉得不行,下在这里就完全中计了。”
她几乎要站起身来去看这盘棋,末了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干脆蹲在了石凳上。
“这里!”她指着棋盘说道,“小奕你看下一步走这里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甭管严奕脑子里现在想的是什么,至少这会儿他脸上的表情装的是够认真了,“走这里吧。”
于是钟离眼睁睁的看着严奕拿着棋子按到了和之前提过完全不同的位置上。
归终:“……”
钟离:“……”
他们是不是有点太为难小奕了?
魔神和人类对情绪的感知到底还是有诸多不同。他们对严奕情绪的判断,很多时候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偏生严奕又不是多直白的性格。他习惯性把很多事情憋在心里,只把最活泼的一面展现给其他人。
这次久违的“再见”,对钟离来说算得上求之不得,可对严奕而言又是如何?
他们无从知晓。
事已至此,归终不由有些忧愁。
她也考虑过要不要带上严奕,最后还是给了他直面遗憾的机会。
唉……又不是他的错,为什么会愧疚这么久呢?
“这叫出其不意。”严奕勉强把脑子扒拉回来一点,开始给自己找补,“这样就能够打乱岩王大人的布置。”
——听起来是已经完全开始胡言乱语了。
钟离默然。
大概是两位魔神的沉默过于有杀伤力了,严奕在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后,终于决定破罐子破摔。
他“噌”的起身,直接上手去拿刚落下的棋子。
“哎哎哎?!”归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却并没有阻止他,“落子不悔啊小严奕!”
“是我下的又不是尘王你下的,”严奕表示这次勉强算他有理,“是我手滑了!”
“有道理。”归终表情严肃,“那你拿走吧。”
钟离看着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的,表情越发柔和起来。
“咳。”他轻咳一声,“这次就算了。”
这话一出口,严奕立刻正襟危坐,归终则是哼了两个调子,看天看地就不看钟离。
“噗嗤。”
片刻后,归终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严奕擦去眼角的泪水,也没人去追究他这到底是哭是笑。
“你们两个,”钟离失笑摇头,“许久不见,一见面就合起伙来唬我,哈……”
类似的事情,在以前也发生过很多次。
归终和严奕一唱一和的搞事,受害者包括但不限于钟离和若陀。若陀脾气好,也很乐意陪着他们玩,“受害”次数大概要更多一点。
刚才严奕起身时,归终便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其实和他们猜测的情况没什么出入,于钟离而言的怀念和遗憾,对严奕来说却是难以直面的痛楚。
但是无论他再怎么难过……严奕的眼睫微垂,他总希望岩王和尘王高兴。
他在外流浪的时间,早已超出过在提瓦特那几十年近百倍。时间总能冲淡很多东西,但不包括曾令他辗转难眠的愧疚与悔意。
它们早已扎根在他的灵魂深处,在触及时几乎要撕裂灵魂。
来日方长是没错。但总有些人和事,再无来日。
就连诀别,也只能在梦中。
严奕闭上眼睛,咽下一口泪水,再开口时,神情和声音已经与平时无异。
“刚才是失误,再来。”他正襟危坐,下巴微微扬起,“哼哼,我可是进步了很多的!”
“哦?”归终眨眨眼,“刚才下错了的是谁啊?”
“我那不是没注意。”严奕的视线缓缓移开,看起来很是心虚,“不会有下一次了。”
————
许多年以前:
一日,归终闲来无事在扎风筝,严奕蹲在一旁帮她挑选合适的竹篾,细致的把毛刺打磨干净。
然后他扎到了自己的手。
归·魔神·根本不可能被竹子扎到·终:……
“小严奕,你是笨蛋吗?”
“我看其他人都要这么做。”严奕皱着眉挑刺,“这东西扎人好痛。”
若陀:“就算要打磨,怎么不喊我来?”
“……是我傻了。”严奕捂脸,他就是闲着无聊动动手而已,谁能想到这东西扎人这么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