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
中午,旧货商出现在废弃的渔村。刚开始的时候,他声称水生所有的货物加起来不值二十块。
“好吧,如果你那样想。”
“那我给你二十块,你把它们都搬到我船上去。”
“我是说你可以走了。”
“……”
“生意吹了。”水生简洁的说。
“别价,”旧货商连忙摇头,见风转舵。“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实际上可以慢慢谈嘛。”
“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把它们运到外面去卖。我想肯定有人会买它们。”
见眼前的少年如此坚决,旧货商动摇了。他立刻意识到这不是靠软磨硬泡甜言蜜语就可以糊弄的主儿。
“好吧,看在你舅舅和我平时关系很好的份上,还有我想帮你忙的份上。”他说,“我是你们家的朋友,朋友价——一百块,帮我把它们都搬到我船上去。”
“我觉得你应该再多给五十。”少年说。
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旧货商同意给水生一百五十元,但条件是要用水生的船帮忙把旧货运回到他镇上的店里。水生爽快的答应下来。
黄昏的时候,他已经卖掉了所有的东西,过去的一切,包括过去。
包括过去。
过去。
但是他的口袋里第一次装满了现金。这里面有面值十元五元的纸币,也有硬币。这些就是他建筑他自己未来的第一笔资金。
属于他的未来。
……
水生站在那黄昏中的码头上,那是以前舅舅和他一起修建的。
他凝视着夕阳,在这地方——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卖掉旧货,隔了一天。
水生离开了帐篷,离开了过去的一切。
他把他所有的现金放在贴身的口袋里,但一想到还没找到那匣子,他就叹了口气。
“或许有一天我再回来时,会找到它。”他安慰自己,“就算没有它,我也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上午十点钟,他来到镇上。
夏天的话,这里会有许多观光客,旅馆和饭馆都会爆满。相比之下,在这仲秋时节就显得门可罗雀,相当冷清。
路边出现了一家服装店,水生想自己还是先添几件合适的衣装为好。
在他前面,有一男一女两个观光客模样的人走进了服装店。
男的在走进去之前似乎相当犹豫,被女的推了一把才进去。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夫妻,而且属于“女主外”的类型。
水生想着,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店里除了他们三个,根本没有客人。几个店员正斜倚在柜台上聊天。
“你们有男士夹克吗?”女观光客问迎上来的店员,“如果价格合适我就买一件。”
“当然,女士。”店员优雅的答道。“我们这儿有当代最好的款式——肯定有您合适的。”
这样说着的时候,他已经在前面引路,把两人引到陈衣架前。
“看。”店员抽出一件,“这料子很好,也合您先生的体型——稍微偏小一点,但我们可以算您便宜些。”
“多少钱?”
“五十。”
“五十!”女观光客叫了起来,不可思议的瞪起了眼睛。
“五十!你竟敢要五十!你可能以为我们是冤大头。确实!我们看起来像是有钱——但是,我顶多给你一半!”
“那不行,那样还不够成本。”
“老刘,试试它。”女观光客对丈夫说,随即转头向着店员:“三十,就三十,这是看在料子是纯棉的份上。”
“这不是纯棉的。”店员说。
“对,这不是。”她丈夫说。
女观光客狠狠的瞪了丈夫一眼:“就算不是,可也差不多!”
说着帮他穿上。
果然显小,特别是肚子上的扣子,好像随时都要被那啤酒桶一样的肚子撑掉弹开一样。
但是做太太的似乎很满意。
“再问你一次,这夹克到底要多少?”
“如果我是你,我想应该再加十五元。”
“你说四十?!”她表情惊讶到不能再惊讶的程度。
“四十五。”
“好吧,就四十!我们买了,就当是当了回冤大头,谁让你们当我们有钱人呢?!”
“四十五。”
“就四十!多一个子就算!而且——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来你们店呢?”
“我们不能赔本做生意,女士。您可以再加五元——看样子您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经历了这样多次艰难的拉锯尝试,双方最终以四十五元成交。观光客夫妇悻悻的离开,同一个店员得意的迎着水生上来。
“年轻人,买衣服?”因为刚刚的胜利,店员心情很好。
“我想要一件短外套——不要太贵的,但要保证是纯毛的。”
“颜色要亮的还是暗的?”
“最好是暗灰色。”
“是的,暗色耐脏。”店员随手从陈衣架上拿下一件,“这件如何,从各方面看都符合你的要求。”
“我不喜欢这式样。我想要你们橱窗里面展示的那种式样。”
“是的,那个确实更好些,但是价格也高的多。”店员上下打量水生的打扮,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
“那好吧。”水生似乎并没体会他表情的含义,“拿几件让我试。”
试了几次之后,水生看中了一件。他把那衣服拿在手中,来回抚弄。
“你能保证这是纯羊毛吗?”
“当然,我保证,每根线都是纯羊毛。”
“每根线?”
“是。”
“那好,我就要它。”
“很好,一百元。”
水生犹豫了一下:
“这难道不是橱窗里的那种样品吗?那样品才不过七十元。”
“基本上是,但这件更好些。”
“但是在我看来,它们完全一样。”
“但它们确实有些不同。”
“不管如何,我最多只能给你七十元。”
“那不行,这件衣服至少要值九十五元——这是最好的样款。”
“那我就去别的地方买。”水生毫不犹豫,转头离开柜台,向门口走去。
这倒是出乎店员的意料。
“等一下,别着急走啊!”
“既然在别的地方我能花七十块或者更少的钱买到和这一样的外套,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不可能,”店员急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我敢保证,本地没一家成衣店能出我们这样优惠的价格,我保证……”
但是少年已经不听,继续向外面走。
“好吧——但这确实和橱窗里的不同啊……好吧,好吧,就七十五元,不能再降了!”
水生立刻转回头,走向柜台。
“天呐,你这真是亏我们的血本啊。”店员哭丧着脸说。
“如果你不想卖,我就不买。”
“谁说不卖?!”
“镇上可也不止你们一家店。”
“好啦好啦,”店员垂头丧气的帮水生叠好衣服,“但是你要在这镇上找超过我们店的店,那是绝不可能。”
商场如战场,虽然对那些紧咬不放的客人店员还能应付自如,但是作为店员最不能容忍的恐怕就是客人被竞争对手的店争取去,哪怕只是一分钱的生意。
“这可真是大出血了。”店员懊丧的嘟囔着。
他想要拿着衣服到后面去打包,但是害怕他偷梁换柱,水生坚持跟着看他做工。
“你相当聪明。”店员称赞说。
“我必须如此,因为我必须一个人独立生活。”
“可是你真的比刚才那外来客能干。”
“好像是——但如果这衣服不是纯毛的,那最聪明的就是你了,我则成了自作聪明的傻瓜了。”
店员愣了一下,随即会意的笑了。
自己刚刚确实想过用其他款式的棉质衣服来偷龙转凤,不想眼前这少年也想到了。
“谢谢惠顾。”店员把包好的纸袋递给水生,后者随即付了款,将纸袋夹在胳膊下面,转身走出了店门。
他的船正在码头上被富贵照顾着,所以现在他不急着回去,而是走向“船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