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官场有一个规矩,乃科甲论高下。
叙科甲出身,对方比自己官位低,但及第比自己早的,要称一声前辈。
甲次也是如此,官面上官大小分尊卑,但私底下进士出身的官员,就是看不起举人监生出身官员,至于翰林,也是看不起普通进士出身。
如林延潮虽是从六品官,但却是京官,乃最清贵的翰林,又是三元及第,如此年轻,将来入阁的机会很大的。
反观布政使虽是从二品,平调为京官反却不如侍郎。所以巡抚,虽多是领正三品的侍郎衔,但人家是京官,所以从尊卑上布政使是在巡抚之下的。
所以劳堪在林高著面前不惜\'折节\',也就不奇怪了。
劳堪这么说也是给足了林高著的面子,一旁众百姓和官员,听了都是羡慕不已,这林家真正是要显达起来了。
劳堪说完后,众官员一并入了林府家门之外,其余之人留在门外。
大娘,林浅浅,三婶等女眷一并在门内。
身后一柄黄罗盖伞打来,一名官吏撑罗伞,一名官吏则是手捧一盘,盘上放着一黄包袱,这自是圣旨无疑。
官吏手捧盘袱走至正堂。
正堂置好了两案,前案上置上香烛,后案则是承旨之用,案上还令置祝文。
劳堪走到案前,背北面南,官吏打开袱黄包袱,递上圣旨。
劳堪接过圣旨一刻,顿时堂下大小官员,林家家人皆是拜下一并道:“躬请圣安!”
劳堪肃然扫了堂下一眼,然后道:“圣躬安!”
说完劳堪展开角轴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未有躬自累善。而其后不振也。朕岂吝于褒赐哉,状元林延潮祖父林高著。允文允武,四方之纲,延潮乃孙,才学富赡,三元及第,前追古人,后启来者。是宜褒编,以彰潜德。今赠从六品承务郎。于戏!爵禄有加。用尽报功,忠勤不替,方资事上之诚,万历八年三月十八日。”
林高著受封为从六品承务郎后,当下顿时说不出话,他没有料到临老之时,还能得天子加恩,从杂职官一跃为从六品,虽是散官,没有实职。但恩荣爵位一样不少于同级别的官员。
林高著眼眶中泪水一颗一颗渗出来,此刻他不仅为自己高兴,更是为自己这样一个孙儿骄傲自豪。
一旁家人听了也是为林高著高兴。看着林高著背影,大伯大娘三娘此刻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林高著梗咽了一阵道:“臣谢主隆恩!”
一旁赞礼官唱礼,林高著行完礼,喜不能自抑。劳堪也是圣旨交到一旁官员手里,官员将圣旨放在后案之上。
然后劳堪又展开一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洪武三年,太祖诏曰,特设科举。务取经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实相称者。亲策于廷,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使中外文臣皆由科举而进。非科举者毋得与官。朕克承祖训,治世以文。庚辰科状元林延潮,醇谨好学,儒业起家,八斗五车,眇不足言。弱冠登第,科名盖代,再昌文运……
“……兹特命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劳堪,于其乡里,建三元及第牌坊,文官落轿,武官下马,以彰文德。林延潮之妻,温婉贤淑,贤德持家赏赤金三十两,银三百两,彩纻三十表里,家人忠义良孝,亦赏赤金十两,银百两,彩纻十表里。”
“……克懋忠贞,训尔子孙,以光永世,万历八年三月十八日。”
劳堪终于念完,看着下面林家之人,也是感慨良多啊,心道天子这恩典,简直是耀其一族啊!而其他文官也是心底想,三元及第的牌坊,这等殊荣,这文官落轿,武官下马的规矩,从古至今第一遭啊!
“谢主隆恩。”
林家一并谢恩,林浅浅泪水已是湿了一大片衣裳了,今日对她而言,犹如活在一个十分真切的梦里的。
她入为林家童养媳时,那时候家里的光景尚好,林父中了秀才,进学为生员,族里赐田,仅是靠田租家里,都可以生活不错。那日林父可以整日读书,林母偶尔做些桑麻之活,补贴家用,而林父林母将她如亲生女儿看待,丝毫重活粗活都不让她干,将她富养在家里。
但这样日子没过多久,突然一日倭寇来袭,林家遭难,林父林母二人遇害,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崩塌了。那时候的林延潮真不懂事啊,整日啼哭,故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林浅浅的身上。
那日林浅浅也哭了一场,她唯一只记得林父生前说了一句话,他说自己是秀才,但希望儿子将来也是秀才。
林浅浅将这句话记下心底,于是努力打草席赚钱,供林延潮读书,让他中秀才,继承林父的遗志。可是林延潮就是读书不上,林浅浅都被林延潮气哭了好几次。
但即便如此,林浅浅依旧将林父的话记在心底,她有时心想,自己这么努力打草席,但林延潮读书也不长进,自己这么做只能报答林父林母当初对自己恩情而已,实一点用也没有。有时又心想延潮,终有懂事的一日时的,如此来鼓励自己。
尽管看不到希望,林浅浅还是坚持了下去,因为做事不是为了回报,而是只要他是对的就行。
后来有那么一日林延潮终于懂事了。
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连捷。林延潮中了秀才之后,林浅浅不知有多高兴,她总算对得起林父林母了。
至于之后林延潮中解元时,那已是大大超过她所期望,她已是觉得此生足矣,她嘴上虽一直说要林延潮用功,但心底实已是没有任何强求的地方。因为昔日与林延潮在乡里彼此扶持,共过糟糠的时候,哪里会想到这一日。
但是现今林延潮不仅是举人,还在殿试之上鱼跃龙门,状元,三元及第,天子赏赐等等,她也是身为状元夫人,今日的风光远远超过林延潮中解元时的十倍,连布政使,按擦使等官员对她也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她甚至心底有那么一点怪林延潮,为何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令自己真的无处是从,适应不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