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十三年,这一年,于我而言,堪称穿越过来最为艰难的一年,觉得比以前遭遇的旱灾、蝗灾、水灾、地震那些年景更难熬。
可能之前守着自己小家,只需操心自家人吃饱穿暖就好。可如今,差不多整个河湾村的重担都压在了我的肩头,全村人的吃喝拉撒都在小吃摊,每天一睁眼就是几百张嘴,心里填满了沉甸甸的责任。
老太太每每见从仓库往外拉东西,她那眼神,就好似有人拿刀生生割肉一般,疼得厉害。拉一回就数落一回,念叨着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即便是她自己亲儿子过来,每次也翻腾不少白眼。
小吃摊现在已经一天减至一餐,做饭的任务也已交给了上湾下湾的人,毕竟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想出屋子。虽不能天天守着,但老太太没少嘱咐那些帮忙做饭的省着点,存粮可不多了云云。
一向勤快的三妮刚查出了身孕,老太太宝贝得紧,半步门不许出,生怕摔着冻着。大冷天的我也不喜出门,便时常甩锅给二栓,让他代我巡视。索幸大家都很自觉,即便没有安排具体任务,也能将自己分管的那摊安排的妥妥帖帖,也不用太费心。
这个的冬天,格外漫长,仿佛春天的步子被冰雪冻住,迟迟不肯露面。阴沉的天,沉甸甸地压在屋顶,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世界碾碎。风呼啸着穿过村巷,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吹得门窗哐当作响,那声音,宛如饿狼在深夜里绝望地嚎叫,听得人心惊胆战。冬天的河湾村,万籁俱寂,只有风卷着雪花无休止地抽打着窗棂。
冰天雪地中,日子一天天挨着。
巡逻队还兼着清雪的任务,配备了不少保暖装备:皮靴子、皮手套、棉大衣、棉帽子,都是村里工坊制的,挣不挣钱另说,先紧着自己用。
里正又开始了每天来老赵家打卡日程,他跺跺脚上的积雪,抖抖一身的寒气:“我刚去瞅了瞅,会堂和小学堂那边的村民都还安稳,虽说挤在一块儿,可好歹能遮风挡雨,每日还有口热汤热饭,门口还有炭盆,安稳过冬,问题不大。”他吸口旱烟,又继续说道:“唉,今年这冬天,邪性得很,听说周边塌了不少房子,还冻死了人。幸亏苦崖村提前搬了过来,上湾下湾也因祸得福,要不恐怕很多人都很难熬过这个冬天了。”
老太太坐在炕头,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脸上虽带着几分骄傲,嘴里却仍不饶人:“这些人啊,遇到咱们,算是他们积了八辈子德,烧了高香咯。”
里正赔着笑:“是,是,谁不说你们一家都是大善人呐。”
老爷子却很不好意思:“可不敢这么说。”他又赶忙转移话题:“开春,庄稼地得拾起来,已经浪费了一季,可不能再坐吃山空了。好赖种点,总比闲置强。”
里正附和道:“那肯定的,不种粮食咱吃啥?怕被偷被抢?咱天天看着就是了,反正现在人手足。二栓媳妇,你觉得呢?”
俩人现在很是尊重我的意见,甚至都有点马首是瞻了,果然资本的力量是无穷的。
虽然我权力很大,但很有自知之明,也从不随意挥霍别人的信任,深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仔细想了想便点头:“去年荒废实数迫于无奈,当时那种情形,咱要是耕种太过扎眼,肯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咱村刚遭了山匪,还没恢复过来,再经不起任何大风大浪了。我估摸着,今年开春,别村肯定也都耐不住,谁家存粮也不多,还得吃饭不是?想必开春都会耕种。只要有带头的,就有跟风的,大家都种,就不怕,毕竟都有侥幸行心理,觉得不会可着自家霍霍,多少都会收一些。所以地,肯定是要种的。不过我建议现在解决温饱最重要,红薯、玉米是首选,产量高还能吃饱,咱现在人手足,大家又一条心,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
土地是农民的根本,只要能耕种,就意味着能有一口吃的。虽然这个冬天格外漫长,雪一场接着一场,把村子捂得严严实实,可大家心里,早就盼着开春,盼着土地解冻,好把日子重新种进土里。
盖房子,种庄稼,好多事情都得提前安排,里正恨不得天天住在老赵家,每当大雪封门,好几天没来,还有些不适应呢。我这儿的会客厅,地方宽敞,炭火旺,还有茶水点心,躺椅软榻,小五她们还不时地伺候着,实属整个河湾村最舒服的议事堂,都喜欢来我这儿商量事情。
冬天即便再漫长,也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当土壤解冻后,里正和老爷子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安排任务。挖地基,打土坯,翻土耕地,整个河湾村又投入到热火朝天中。
期间,县令大人过来视察过一次,对我们村这种勒紧裤腰带下,还能大冲大干很是佩服:“余娘子,你太厉害了,外面到处都是死气沉沉,就你们村劲头十足,真是让人羡慕。”
“还不是都仰仗大人的英明神武,要不是您加派人手四处巡视,哪有我这一方安宁。”
我现在拍马屁的段位是越来越高了,三言两语就将焦点转移走,还能哄得县令大人高兴。果然,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老太太再不乐意,大锅饭又改回了一日三餐。毕竟每天都是重体力活,饿着肚子怎么行。眼看仓库的粮食就要见底,老太太抱怨:“这青黄不接的,天天这么多张嘴,可咋办啊?我这天天省细着,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老二家的,你再不想办法,大家就得吃糠咽菜了。”
听老太太这么说,我这心里也沉甸甸,都有些后悔去年脑子一热办展销会了。否则,那么多吃食,应该能撑很久,不会弄得现在处于捉襟见肘的境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幸亏留了后手,否则让人饿着肚子干活,饼画得再圆,也会激起民愤得。
“娘,不用担心。我有让我娘家二哥帮着储备些,钱家不是陪嫁了个粮食铺子,之前收购的都给咱们留着呢,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整日愁眉苦脸。
镇上的粮价一天一个样,家家户户都在紧衣缩食。二哥的粮食铺子早就关了门,不对外营业,存储的粮食都给了我,让我感动的好想哭。要没有家人坚实后盾,我岂能过得这么任性肆意。怪不得常说一个成功的人士背后,总会有一些为之付出的人。
“二哥,我按年前的市场价给你吧,总不能让你吃亏太多。”
“说的什么话?又不指望着发横财。本就是给你留着的,按收购价给就行,再说你又不是为了自己。”
虽说是自己人,可不能老仗着关系占便宜,否则早晚成仇人。
我坚决道:“这铺子可是二嫂的陪嫁,你也还得养活一大家子呢,搭太多会被别人说三道四的。二哥,我不差钱,就缺粮食,你能给我留着,就是帮了大忙。我不想让你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当着大伙的面,将一个个银元宝递了过去。那账房满脸堆笑:“破费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当车队进村时,大家都围了过来,看着那一袋袋粮食,眼中满是热烈。
里正适时打气:“可都得好好干活啊,现在能弄到粮食多不容易。”
“里正,放心,绝不偷懒。”
然而,即便有了这些粮食,该省还得省,大锅饭的档次明显下降了好几个度,十天半月才能见到一次荤腥。
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伙食差一些,也没人说什么,反而庆幸村里管吃管住,瞧瞧周围那些村子,哪家不是饥一顿饱一顿。
幸好背靠大山,野菜随便采,只要能果腹,吃不死人,都能用来填肚子。对照着那本医书,我也经常去山野林间找寻野菜,二栓也时不时的领着人去山里打猎,给大家补充油水。
日子虽艰难,但大家齐心,盖房种地两不误,作坊还能出产些东西。这就是集体经营的好处,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当终于熬到夏收,村子里的房子也全部盖了起来,整整齐齐地排在主路南北两侧,南边是苦崖村和新庄营,北面是上湾和下湾,整个河湾村已将近500户,是活水镇数一数二的大村子。
夏收在即,除了要防范外人来偷,还有村里的家贼。即便思想教育经常加强,里正的大喇叭嗓子也每天嚷嚷,可还是让赵竟成张贴了举报有赏,被抓重罚的公告。提高违反规定的成本,直接杜绝他们做贼的侥幸心理,这样成效更高。丑话先说在前面,省得说不顾念情分。
就这样没日没夜,累死累活,可最后收上来的一多半粮食都交了赋税,剩下的除去留种的竟维持不了几个月,烧砖的住坯房,种地的被饿死,说出去真是让人浑身发冷。
幸亏我的私产免除了赋税,否则也没能力养活那么多张嘴。
怪不得穷人家的孩子都想靠读书科举来转换门楣,中了秀才就可以免役免税,这是减轻家庭负担最重要的途径。
因为战乱,百姓分担的赋税越来越重,粮食成了有价无市的稀罕物。
即便分了房子,可上湾下湾苦崖却不愿将土地收回去,非要跟难民一样,仍然集体经营。都说,独自过活实在很难,不出多久就得破家荡产,只有吃大锅饭,才能活下去。
虽然老太太极力反对,可少数服从多数,在老爷子苦口婆心地劝说下,才不情愿的点了头,只是之后变得更吝啬了。
唉,都是被逼的啊?
等到年底,过年的饺子只能一人分一个了,我都在心里咒骂:他奶奶的,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这一年,真是难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