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留灵魂碎片衍生出的独立的生命,寻齐所有碎裂的灵魂将其融合如初。
听起来,这两者似乎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覆盖……同化……
命运既定。
知晓真相后,身为灵魂碎片,又当何去何从?
无论是否知晓真相,对神只有着不自觉的依赖,心中却又隐隐夹杂着些许不甘,爱恨交织——与靳长黎祂们未曾谋面前,在大部分族人的一生中,这种矛盾的情感贯穿始终。
而其中最固执的,当数,空。
……
旅者是一类极其特殊的生灵,穿梭时空是其与生俱来的能力,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她们会碰见数不尽的机遇与危险,以及,经历不计其数次的得到与失去。
故事的开始,旅者能力觉醒的契机,是空给瑾瑜的。
空离去后,原本属于他的能力,主动找上的,也不是荧,而是瑾瑜。
“记忆……在千年万年的时光面前,就像是一把风一吹就会散开的沙。”
“更何况,消逝者,曾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
“心甘情愿默默燃烧自己照耀他人,极端无私亦极端‘无情’,这样的性格,即便是在我们之中,也不多见。”
“……一晃好多年……很抱歉……但,我只能选择,相信你。”
“……好,我承诺。”
往昔回忆,皆录画卷之上;笔墨落成,视同岁月之契。
……
仿佛没有尽头的虚空长廊,空中分门别类摆放好的千千万万个匣子,匣中被珍而重之收藏起来的“记忆”。
一切都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有别于忆海的云雾缭绕、梦幻唯美,此处唯有一层不变的霁蓝色,直直延伸向无垠的远方。
【你的话变少了很多。】
“有吗?可能是因为,大家的话其实都在变少吧。”
【……以前,不问,都会自己说的。】
“约摸是…错觉……?”
一小片残破的布料,一块沾着点点血迹的石头,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初弦认真地收拾好最后一个匣子内的“记忆”,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怅然,头上的小呆毛也不知不觉蔫吧了下来。
【不要,再,用问题,来掩盖问题!】
“初弦……”
瑾瑜只是轻叹,她望着初弦的背影,似倔强似无措,又似在无言地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你知道的,倒豆子。】
初弦转头看向瑾瑜,认认真真“唔”了一声,空中的匣子若有所感,周身均亮起了蒙蒙的微光,仿佛也在赞同初弦的话。
竹筒倒豆子,无隐瞒、无保留。
【多久,没有过了?】
“什么…?”
【你,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心情。】
那双素来柔暖的眼眸中出现了裂痕,像是支离破碎的琉璃,曲折边缘折出的光线又隐隐交织成一种名为无助的色彩。
【你不叫我……你只在,纯粹依循本能行事的时候,喊过我,喊过我们。】
【……只有快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偷偷在心里,絮絮叨叨,反反复复,念我们的名字。】
初弦合上双眼,安静地低下头,风吹起了她漫长的发,像月夜璀璨的银河。
【菘蓝、清瑶、轻罗、花醉、齐紫、苍葭、荧、鸣珂…………】
那些或彩色或灰色的名字,鲜活的与消逝的,再也寻不回来的联系,构成了一张性柔质脆的巨网。
一张,令人窒息却不愿挣脱的,巨网!
【你不叫我。】
初弦又重复了一遍,脸上隐有泪痕,话里话外透着股执拗。
【我,一开始觉得,不叫我,是因为,没有需要找人倒的豆子。我以为,除了那件事,大家都过得还算不错。】
【如今,我才知晓,“以为”,是世界上最蠢的词!!!】
瑾瑜听出了初弦话中的焦急与气愤,她忽而觉得眼睑酸涩,不知是由于感伤,还是别的什么,她尚且无法命名的东西。
恍惚间,瑾瑜想起:出于对匣中物的保护与重视,这条被命名为“记忆”的虚空长廊,是不可能有风的;而靠她近乎全废的眼睛,现下可“看见”灵体都已是万幸,又如何能细致到看清初弦脸上的泪痕?
按仙境的时间来算,今日,是与基本恢复的初弦不欢而散的,第一千一百二十七天。
花精灵们失去了一大一小一银一黑两只猫猫的陪伴,而闭关已久的琼瑛殿主人,此刻正坐在观星台琉璃亭内望着星星发呆。
她们见过彼此最落魄无助、狼狈不堪的模样,所以说话时永远有旁人所没有的熟稔感;
她们亲眼目睹了彼此从性格各异走向近乎一致的冷静疲惫,一边为对方的不愿一同分担而心焦,一边却又为这份如出一辙的默契而感到无可奈何;
她们暗暗将自己放在天平的一端,与所有负面作对比,分不清在对方心里究竟哪边的分量更重,对那个结果既渴望,又害怕……
『我们同甘共苦,我们活在一处。但若是死亡不期而至,我希望死去的,只有我一个。我要你们,幸福地活下去!哪怕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抽我的骨作武器,燃我的膏脂作灯……』
其实,消逝者不容抗拒的融合,是出于灵魂碎片互相吸引的本能,亦是出于这种想要守护彼此的,疯狂的愿望。
活着时谁都不愿接受的“馈赠”,却是濒死时从心底迸发的强烈期许,如杂草般恣意蔓延,如诅咒般扭曲可怖。
融合一事,唯有双方都在抵抗,才能达到微妙的平衡,但凡有一方犹豫妥协,一切都将如脱缰野马般,一发不可收拾。
………………………
不知坐了多久,动动发僵的手脚,瑾瑜静默地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涉过黑山白水,历尽千难万劫,总该…停下来,听听自己内心,也听听族人们,最真实的想法。
之前总觉得不便插手,可如今,若再不设局插手……她所希望的幸福,真的是她们所想要的吗?
??………………
“既然还在,为什么不去见她?”
“我怎么去呢,瑾瑜?就凭这副跟最低等的游魂没什么两样的意识体?活过来活得糊里糊涂也就罢了,就怕消散也消散得糊里糊涂……”
“……可…荧…很难过……”
“我花了大半辈子,才潜移默化将矛盾的核心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我死了,妹妹就不会有事,祂也能够不受影响——这是早就谋划好的结局。”
“我一天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一天不可能再出现在妹妹她们面前。只有排除所有潜在的危险,我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