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两颊凹陷,眼神昏暗,浑身上下,暮气沉沉,再也不复昔日神采。
上位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湿润。
子薰更是心疼得泪水连连。
“这个傻丫头,还是这样爱哭”,刘先生笑道。
上位暖暖一笑,如同态度谦恭的晚辈。
章夫人端进一个炭盆,火苗轻轻摇摆,舔舐着屋内的脉脉温情。
上位带来了很多上好的红萝炭,“咱等着刘先生病好后一起去中都看看,快要完工了”。
虽然刘先生不赞成在临濠建都,但是他相信,刘先生见到拔地而起的宏伟建筑群,也会为之振奋。
些许的失落从刘先生眼中一闪而过,上位捕捉到了,低头喝茶,他四十七岁了,有自己的远大志向和抱负,不可能事事遵师命而行。
不能乾纲独断的天子,对天下苍生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言听计从,刘先生的心中百感交集,有伤感,有欣慰,有被弃之不用的失落,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他宁愿对上位对自己怒火四溅,也不希望自己对上位无用。
章夫人端着厚厚一摞书本过来,刘先生接过去,放到桌子上,推向上位:“陛下,这是老臣今日所写,希望能对陛下有用”。
上位心中一动,这么多的文字,以刘先生的身子骨,肯定不是近日才开始写,而是很早以前动笔的,甚至可能早到上次致仕前。
翻开一册读到,“为政要领在于宽严相济,律法应简要……”
合上书,上位向刘先生郑重施以弟子礼。
“陛下,不可呀”,刘先生慌忙下跪,心头激荡着万千感动。
千言万语化于无形。
仰天长叹,老夫此生无憾了!
临濠府现已改为凤阳府,下辖十二州、二十四县。
洪武八年四月,上位带着子薰前往中都凤阳,验收中都宫殿。
在回家的巨大喜悦冲击下,他的心情亢奋,一路上都在咧着嘴傻乐,看来他是打算回家乡常住的。
衣锦还乡,金榜题名,瞧他那个高兴劲儿。
子薰事先做了一番攻略,主要是打听当地美食,原本是想派蒙雪去买,没想到他大包大揽,“想吃什么,跟咱说。”
子薰也不跟他客气,提笔便写,足足两页纸。
他看了直咂舌,连连惊呼子薰的好胃口。
“养不起了吧?”子薰悠悠然斜睨他一眼。
“养得起,养得起,砸锅卖铁也得养着,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油嘴滑舌”。
子薰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吃喝玩乐。
吃得过瘾,玩得尽兴,另外,她还想在这儿开几十家店铺,捞点儿银子花。
人群密集的地方,必然好做买卖,有巨大的商机可供挖掘,子薰可不想错过这发财致富的大好良机。
在最繁华处,可见打造一条小吃街,各种美食,换着花样吃。
然后再开一家米店,丰产时以低价从农户手中收购粮食,歉收时加一定价钱卖出去,还可以进行农产品初级加工,反正前景可期,大有可为。
只要一想到钱,子薰的两眼就炯炯有神,直冒绿光。
爱财之心,人皆有之。
这世上,谁不爱钱呢?
但是到达目的地后,除了拔地而起的巍峨宫殿,眼前的情景与子薰的预期相差甚远。
除了兴致勃勃的官员,来来往往的工匠步履沉重,眼神麻木或者不满,或者有怨气,子薰对此特别敏感,她能感到他们很累,困乏不堪,他们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子薰感受到了浓重的不满,这让她心里很不安。
不满意味着危险,她得向上位示警。
上位正在跟李善长相谈甚欢,子薰渐渐放慢了脚步,打算抽身四处看看。
然而,上位却停了下来,一众官员随之全停在原地,目光纷纷转向子薰。
“子薰,累了?”上尉牵起她的手。
子薰灿然一笑,“不累”。
宫殿千篇一律,她提不起兴致,也不想住到这重重的深宫之中,也许是心中强烈的排斥,令自己感到不适,并非工匠的怨气。
上位将督造事宜交给了李善长负责,他在经济事物管理方面经验丰富,以前在应天修筑城墙,建造宫殿,都是由他总体掌控,从未出过大错,子薰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安全起见,子薰还是把自己的担忧以手势告诉了蒙雪,宁错勿漏,查一查更放心。
蒙雪立即传给林峰,林峰发消息给暗卫。
由于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视察宫殿,因此所带暗卫绝大部分是工匠出身。
这是张焕巡礼暗卫的独特之法,从各行各业中搜罗少壮之才,加以密集训练,能最大限度地识别隐患,保证上位安全。
兵分三路,一路继续跟着上位,一路检查宫殿,另一路寻找私藏凶器、图谋不轨之人。
除了暗卫中的工匠,上位从工部挑选了数十名经验丰富的工匠,分赴各处宫殿检查,看是否存在异样。
所谓验收,并非走走过场,而是要落到实处
夜里,子薰噩梦连连,紧紧依偎着他宽阔雄伟的身躯,试图找到灵魂的着力点,他蓬勃的爱意是她心中永远的归宿。
即便再不喜欢这深沉压抑的宫殿,但是他在这里,这里就是家。
她自认是个合格的妇人,会把家安置得温暖而舒适。
旺盛的爱意充盈在心间,侍卫在宫殿外来回巡逻的脚步声,簌簌作响的风声,统统不能再搅她安眠。
第二天,湛蓝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像自在的蝴蝶在翩跹起舞。
四处飘飞的柳絮,给宫殿增添了一抹朦朦胧胧的诗意,子薰劝说着自己接受这里。
暗卫细心如发,经过三天三夜地毯式搜寻,终于发现一些端倪,宫殿脊兽有问题,请旨拆开来看。
没有身份,没有名字,依附于皇权而生的暗卫,自然是忠诚可信的,上位无不允准。
多处殿脊发现了厌镇之物。
这是一种古老的巫术,据说会招来鬼神。
迷信之人或泄愤,或暗害,总之,恶意昭昭。
上位震惊不已。
怎会如此?一座坚固而宏伟的宫殿,彰显着帝国的实力和体面,他一向体恤民情,珍惜民力,何以至此?
他想到了元朝末年,征发十七万民夫、戍卒修河激起农民起义之事,难道是官吏盘剥?
下令暗卫继续调查,他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战乱多年,民困未苏,咱大兴土木,急于建造宫殿,令百姓苦不堪言,是咱之过。
上位在圜丘向皇天后土请罪,“此臣之罪有不可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