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街面上店铺林立,商贩摊位的货物琳琅满目。
做生意养家糊口,是一件多么自然的事,交易促进生产,交易使市场繁荣,为什么偏偏到自己这儿就行不通了呢?
子薰想找出其中的根节所在。
认真回忆着大学时所学的经济学知识,经济持续增长的关键在于技术进步,这个经济增长成立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呢?
一道灵光闪过,子薰猛然想到,是规则。
既定的规则。
上位现在最关心的是,平定天下,每个人都吃饱穿暖,不受外敌侵扰。
对于商业,上位的兴趣不大。
但是天下太平之后,规则、制度便确立下来,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土地的潜力被充分发掘利用,人口快速增长,需要技术进步,提高亩产量,养活更多的人口,需要提高粮食存储技术,以应对灾荒,这一切都离不开技术的进步。
研究技术,需要大把的空闲时间,需要有充足的余粮,不为每天的吃穿发愁。
子薰想到了很多,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上位说。
走之前的最后一天,他以为只是陪着她上街来转转即可,不承想她满腹心事。
“在想什么呢?”
“在想生意”,做生意需要他的支持,子薰不想再隐瞒。
“还想做生意?”他尽量把自己的语气放轻,尽量不勾起她的伤心事。
“生意本身没错,你看这么多百姓,不都是依靠做生意来维持生计,听说徐寿辉以前是个布料商人”。
子薰想了想又说,“钰瑶之所以出事,是因为我们在某些环节考虑不周,以后要想办法避免。”
“想做怎样的生意?”他问,他似乎很感兴趣。
收到鼓励,子薰脑洞大开,“我想购买一片土地,种植棉花,然后开一间棉纺织工场,纺线织布,制作棉衣棉被,雇佣大量女工,把工艺流程细分,分工明确,改进机器,提高效率,每个人只负责自己那一个环节,生产出布料,有专人负责销售,让所有的百姓冬天都能买得起棉袄,不但心冬天爱冷受冻”。
“这也是咱的想法”。
“你也这样想?”子薰瞪大眼睛。
“咱希望所有穷人都丰衣足食,饥荒之年都能活下去,所有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能读书识字”。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子薰激动不已。
“没错”,他心潮澎湃,“咱打算把一部分田产、房舍、店铺作为私产,全交给你经营,咱不想把子薰困在深宫内宅,咱想看看咱的子薰有多大能耐,能给咱创造怎样的惊喜”。
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
他善解人意,他雄心壮志,他能力非凡,他光辉四射。
他让子薰心动不已。
子薰真想抱住他,狠狠地亲一下。
但是,要克制,大白天的,这样不好。
紧紧拦住他的手,不松开,永远不松开,就这样一辈子,一辈子是他的女人,一辈子陪他爱他。
第二天,启程回应天,在马车上,他开始问子薰另一个问题。
“你认为刘先生当丞相如何?”
“那李善长呢?”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问题?子薰不解。
“杨宪他们说,李善长心胸不够宽厚,而且年纪也大了”。
“刘先生比李善长还大三岁呢?”
哦,这倒也是,他扶额细想,“善长是淮西人,淮西将臣需要牵制”,他在纸上写下这些字。
找了这么多借口,是你自己想换相吗?子薰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上位身边的亲近之人几乎全是淮西旧臣,子薰想笑,又不能出声,一脸诡异。
他报复似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然后拿起一册《宋史》来读。
“这个《宋史》是脱脱第一次当右丞相时主持编写的”。
他点头不语,看得很认真。
“你在看什么?”
子薰把身子歪过去,他顺势一抱,把她放到腿上,紧紧环住,不许乱动。
宋太祖赵匡胤问赵普:为什么唐末以来,混战不息,生灵涂炭?
赵普回答:原因在于地方藩镇权势太重,君弱臣强,若避免历史重演,只有限制其钱粮,削夺其精兵。
宋太祖听后十分认同,逐步解除将领的兵权,史称“杯酒释兵权”。
倚重和约束并行不悖,方是长久之道。
子薰把自己的这番理解写在纸上,拿给他看。
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同。
所以,他想任用刘先生为相,最根本的目的在于牵制淮西将臣的力量。
他是天子,是天下共主,不只是淮西将臣的头儿。
他又把杨宪等人的谏言拿给子薰看。
杨宪等人认为,李善长的学问不及刘伯温、宋濂等人,有心计而无远见卓识,没有宰相之才。
上位有此一问,看来也认为李善长不是丞相的理想人选。
“刘先生怎么说?”子薰问。
他有另一张札记给子薰。
刘先生认为,“李公勋旧,且能辑和诸将。”
这么说,刘先生还是认为李善长是最合适的丞相人选。
不是最好的,但是最合适的。
李善长确实善于调和诸将的关系,虽然缺乏战略眼光,但是在队伍的后勤供给方面,他一直兢兢业业,是一名出色的大管家,他斟酌元制,订立鱼税,设立盐法、钱法、茶法、开矿冶铁,增加财政收入,成绩有目共睹,
似乎这些,还远远不够,没达到上位的期望。
但是过于强悍的丞相,不也是一种潜在的危险?
元朝皇帝妥懽帖睦尔亲政前的权臣燕帖木儿和伯颜都是中书省右丞相。
权衡利弊,如何抉择,最终的决策还在上位手中。
子薰提笔写下燕帖木儿和伯颜的名字。
他淡淡一笑,显然这并不是他当前重点考虑的问题。
他只是对李善长的能力有所不满,至于如何制衡,他自有良策。
又一张札记,递到子薰面前。
“是如易柱,必须得大木然后可;若束小木为之,将速颠覆。以天下之广,宜求大才胜彼者,如臣驽钝,尤不可尔。”
这是刘先生的话,他不想当丞相,他认为,天下之大,定能找到理想的丞相人选,可是这个人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