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在夫人住的主院的侧后方,与二夫人住的东跨院相对。
子薰走进西跨院,阵阵琴声传来,低沉哀婉,如泣如诉。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跑出来,“如夫人”。
孙氏身着天青色衣裙,低头行礼,“如夫人”。
子薰连忙扶住她,手如此冰凉。
子薰拿起几案上的手炉放到孙氏手里,“丫鬟仆妇是怎么当差的?”
“不怪他们”,孙氏努力了几下,终没能挤出笑容,“我自己想静一静。”
短短几个月没见,孙氏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不少,多了一层倦怠的气息。
“谢谢你”,子薰道。
“是我应该做的,都怪我,没照顾好橚儿。”
“这怎么能怪你?”
孙氏给子薰倒茶,子薰接过来,放到一旁。
“小产后身体虚弱,需要细心调养,以后我每天过来把脉,直到你康复,开方子抓药,钰瑶煎好后会送过来。”子薰道。
“太麻烦了”。
“不麻烦。”
正说话间,有人推门进了院子,原来是国公爷派人送来的古琴。
礼物先行,本人可能随后就到,子薰起身告辞。
子薰又去了正院给夫人把脉,这是戴医生给留的功课之一,把脉案记录下来,以备戴医生调整药方。
“娘,娘”,阿隶快跑着过来,抱住子薰的腿,咯咯笑着,“娘,阿隶想”。
子薰把胖乎乎的小身体抱进怀里,“阿隶想娘了?”
“想”,阿隶回答得十分响亮。
“棣儿,去跟你娘玩儿吧”,夫人笑意盈盈。
“棣儿谢母亲”,阿隶拱手施礼道,一套动作下来,流畅自然,有板有眼,这句话想必常说。
钰瑶、旁氏、阿隶、阿橚和子薰在梅园晒太阳。
“钰瑶,我想把妙福接回来。”子薰道,一家人在一起,不能单单缺了妙福,“明天去把花炜也接来”。
正当子薰兴致勃勃地筹划家庭聚餐时,金华传来急报,胡大海被苗军降将蒋英等人杀害,胡大海的次子胡关住、郎中王恺被杀,蒋英率众投向张士诚,几天后,处州也传来急报,降人李佑之闻风而动,杀害行枢密院判耿再成反叛,都事孙炎、知府王道同、元帅朱文刚全部遇害。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处州,子薰心里一惊,刘先生回乡葬母,岂不是正赶上兵变,子薰心急如焚,怎么办?
几天的工夫,国公爷变得胡子拉碴,邋遢无比,他再也没心思保持什么形象。
“全怪咱,胡大海就两个儿子”,国公爷出神地望着窗外的石榴树,“连个子嗣都没留下”。
往事翻涌,子薰顿时眼眶潮湿,“三舍当年是你下的令?”
“是咱”,国公爷眼圈一红,“没有咱的命令,谁敢呢?”
“你可知道,三舍酿酒是为了你?”子薰问。
“当时不知,现在知道了”,国公爷抹了把眼泪,“胡大海还有个养子,胡德济”。
“师父没事吧?”子薰问。
“吉人自有天相”。
子薰泪如泉涌,“师父一心一意,全都为了你”。
“放心吧,咱们的师父,可不是文弱书生,李佑之不过是一介莽夫”,他对刘先生信心十足。
“衢州的苗军将领也在蠢蠢欲动,咱得给夏毅正写封信,让他派人去寻刘先生”,夏毅正是衢州的守将。
子薰拿起毛笔,在地图上把衢州的位置圈画出来。
多事之秋,张焕带人将听雨轩围住,钰瑶已搬去梅园,蒙雪、俞本守在书房门口,以随时收发信息。
这里成了除白虎厅之外的另一个军事指挥所,一个保密性更强的指挥所。
丫鬟仆妇,闲杂人等全部搬清,这就是听雨轩和子薰的作用。
子薰得随时陪在国公爷身边,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和资料整理能力,做好秘书工作,很多机要文书全部交给子薰保管。
这个书房位于正厅的左后侧,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在内院和正厅中间。
内院供国公爷和子薰吃饭、休息之用。
前院和后院都有侍卫轮值。
听雨轩数十间房屋各有各的用处。
子薰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角色和作用。
所谓在国公爷身边服侍并不是一句空话。
与其说子薰是内宅女子,不如说子薰对国公爷的功能更类似于张焕、蒙雪,以不同的方式为国公爷的安全和决策服务。
这种功能没有公共机构性质,而是属于私库那种性质。
“子薰,帮我想想,还有哪里会出问题?”国公爷指指自己的头。
子薰走过去,帮他按摩。
“龙兴路会不会生变?还有胡小姐的婚事”子薰道。
“婚事交给夫人办,咱既然承诺了,一定会给她一个椒房殿”,国公爷说着站起身,“咱给邓愈写信,令祝宗、康泰率部众跟着徐达去打武昌。
子薰取出国公爷的私印,盖在信纸上,放入制式的信封,火漆封缄,然后交给俞本,派人发出。
子薰把吴国公的命令记录在册,又找出一张空白的纸写下两个字“邵荣”给国公爷看。
正值用人之际,国公爷把纸放在身上,斜躺在太师椅上,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子薰继续为他按摩头皮。
“咱已经派邵荣、胡深带兵去处州平定叛乱,刘先生的安危不用担心”,他闭着眼,“把邵佐调回应天吧,跟着文正历练历练。”
国公爷再次起身给镇江守将下令。
发令后,他再次坐回太师椅上,“善长整天跟咱哭穷,说钱不够花,吵着要先打张士诚,苏湖地肥沃,灭了张士诚能解决粮食压力,很多将领跟善长的想法一样,子薰你怎么看?”
子薰不懂这些,她觉得自己对于国公爷的作用顶多算得上一台比较好用的电脑和软件,整理收集资料并快速搜索,至于研判形势,这个太复杂了,子薰难以胜任。
虽然子薰不会,但是师父学富五车,精通谋略。
“刘先生怎么说?”子薰问。
“刘先生当然还是坚持先打陈友谅”,国公爷握住子薰的手,接着说:“善长认为张士诚离得近,陈友谅离得远,如果先打陈友谅,张士诚会趁机攻打咱们的后方。”
“上次陈友谅带兵过来,张士诚也没动静”,子薰道。
“张士诚是想坐山观虎斗,等咱和陈友谅斗得两败俱伤了,他坐收渔翁之利。”
“张士诚不想打硬仗”,子薰道。
“是啊,既然他想使巧劲儿,就不会轻易地来啃应天这块硬骨头。”国公爷呵呵笑道。